我不常想起明石,但每當我想起她,總是在氛圍相近的夢裡,例如午後荒蕪的遊樂場內,在韆鞦上昏睡至半醒,感覺背後有人步至,作勢把我推飛,最後卻只有一陣不痛不癢的風繞過後頸,彈了一下垂在耳下那一串珍珠,敲在鎖骨上,然後便醒過來。發現我實際上只是在長途旅程的悶焗上層巴士座位上,嗅著變味的空氣走神,現實與夢境惟一的交界是那串垂吊耳環,掛著由層層壓縮成球狀的棉花所製、外塗珠光,名為「棉花珍珠」的仿珠,幾近無重,如同我的明石經驗,輕浮。
從山陽電鐵舞子公園站下來,向海的方向走去,愈接近明石海峽,時間的步調變得愈緩慢,當我來到明石海峽大橋下,望見琉璃色的海面映出大橋腹部灰鯨般的倒影,連綿到彼岸繫結沉默的淡路島,我躁動的內心也隨之平靜,像是怕雜亂的思緒會驚擾島嶼的午睡,要知道該處可是當年可怕的阪神大地震的震源。
明石海峽大橋是現時世上最長的懸索吊橋,建造期間經歷阪神大地震仍佇立不倒,只是地層移動使本州與淡路之間增加了一米的距離,大橋也由原定的3910米延長為3911米,有「珍珠橋」的別號。有關別號的來歷,有幾種說法:一是淡路地區的珍珠核生產量為全日本最高;二是神戶為全日本八成珍珠的集散地;三是大橋夜間亮燈的美態狀似連綴的珍珠。我不確定哪種說法為真,只知道有著夢幻稱號的大橋的興建緣起,卻是與1945年明石海峽發生的一起傷亡慘重的汽船事故有關,海浪捲起的白泡沫興許混入了遇難者珍珠般的眼淚。
岸邊有一面海的洋館,附有三層的六角形建築,名為「移情閣」,是日本惟一的孫文紀念館,前身是華商吳錦堂的「松海別莊」,曾於1913年3月在該處集合華人名流召開午餐會歡迎到訪神戶的孫文,戰時一度被徵用作軍方宿舍,幾經破壞復修,1983年由神戶華橋總會贈與兵庫縣政府改建成紀念館,為了配合大橋的興建而遷到了現址。我購票內進,本以為是尋常不過的博物館,卻意外地發現那一個個被海佔去一角的巨大方形窗子,使人有正浮沉於藍廣中的錯覺,加上館內展示品營造的動盪時代氛圍,我漸漸感到暈眩。屬於逝者的未了時間仍在無聲地流淌,以他們的節奏。而我就像無意中闖進了蚌體的石子,干擾了進程,他們只得以自己的時間慢慢把我包裹起來,層層疊疊,直至我再也無法被感受到。
當夜幕降臨,方框將染上更深沉的藍,整座建築如同沉沒的幽靈船,一直陷落、無止境地深入,自地球另一端的海面竄出,在晨曦下打開,如同《維納斯的誕生》。可是耀眼之物在一瞬間灰飛煙滅,恰似一切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