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翟彥君《夏花與秋葉》曾詠聰推薦序——〈文學教師的拉扯和側寫〉

與翟彥君相識，是薪傳文社某次活動，我受王良和老師邀請，分享創作、教學，和比薪傳更早散失的煩惱詩社。印象中是一間類近會議室的房間，幾張長檯搭建出方正的討論，施偉諾也在席上，會後王良和老師遞上學生作品，著我點評，我抽出其中少許，重讀，交出粗淺的感想。當時我不去細想點評是傷害抑或鼓勵他人，侃侃而談，直至多年後重遇已是同行的翟老師，到校分享前讀到她為學生寫的先導文章：「他的點評當時被我置之不理，如今卻常被回憶起。現在的我已漸趨溫馴。」（〈碎步與探戈——讀過《千鳥足》〉）哎呀，原來那天你也在，哎呀，溫馴，我想我應該說了不負責任、自我的說話，這篇序更應該小心翼翼。

是的，長大以後就要磨去犄角，躡手躡腳，一隻寧靜的獸伏在忙亂的世界：教學、行政、年少心事、離別、壞心腸、僵化而不可憾動的制度⋯⋯傷痕在失卻痊癒中被掩蓋，不懷好意，靜候下一次更大的創傷，聯手破壞宿主的細胞和神經。我們斷線。所以讀到彥君毅然離席，轉換場景，同中有異裡默默鑽探，撥開「太天真」的嘲笑，便感到莫名的感動莫名的爽快：「你了解我，也了解文社、我的其他學生，我盼望有更多的同行者願意打破常規。」（〈給靜香〉）就差那麼一點點，連我也被觸動，離開吵鬧、惡毒的教員室，成為一名同行者。

但我想我們早就是她不具名的同行者：《火影忍者》、《鹿鼎記》、《於是送你透明雨衣》、《年少日記》、《詩》、《梅艷芳》、《三分甜》，幾乎能相互觀照的跨界作品，逐漸構成這個年代奮鬥和思考的主流，告訴後來者或學生知道，知識已不再是單一提取，反是從不同媒介中遷移並築成自己的哲學，讓「老師」這個身份洗去老土及無知的標記。誠如一名幽默的「棟篤老師」，也不是只顧搏取笑聲和鼓掌，「靈活教學、傳遞價值觀是我不變的信條」，在碎片化的世界，我們要比任何人都更會改變、更懂得多元，除了要成長智力高超又不失逍遙的鹿丸，亦要如三代火影般練成全屬性查克拉、精通禁術的二代火影，而且縱然強大，都必須像初代火影一樣逐一聯結各忍村，讓世界能進步下去：「我真希望這條『刺』、『激』的教育路上，有更多氣味相投、笑點一致的同行者。」（〈棟篤老師〉）

《夏花與秋葉》除了立下教學、關愛、進步的定調，還數算一眾同行者，側面描寫教學和文學世界的共生，孔銘隆、嚴瀚欽、李顥謙等年青又願意推動文學的寫手，富經驗一點的呂永佳、熒惑等仍努力耕作，適時跳出來和無形的牆角力，還有還有，王良和老師、關夢南先生的不滅神話，我們追趕、仿效，在無力時想起他們的片字隻語。與其說《夏花與秋葉》是一部個人內省、成長的散文集，不如從宏觀角度來讀，不同輩份或級別的寫手和老師相知相交，風雲際會，彥君暗藏其中，如她喜歡的動漫或武俠小說，誤闖江湖，記錄一個繁星若夢的世代。偶爾和這個大俠抗敵，又曾經聯同幾個小將練功，這種不吝談及甚至稱讚同代人的性情，讓她變得全面和無私，「人生從懵懂到有了輪廓」，匍匐而行。

上星期有舊生回來探望，他自資出版了詩集，給予我一份名單，著我轉交詩人朋友，他決定先放下鍾愛的寫作，姑且擔起球隊助教一職。那當然是另一個有趣而複雜的故事，表過不述。名單中當然有翟彥君的名字，但舊生醒目地寫上「老師」二字，這身份並未在其他作家中閃亮，好像刻意提醒我，彥君是寫作人，而翟老師是啟導者。細問之下，才知道〈最後一次文學課〉描寫的公開課後，原來彥君跟這位舊生私訊，讚賞他當日對於文學的賞析和熱愛，讓她再次反思教學和堅持，印證她說的「眼見T老師的學生享受文學課，敢於對同學作品發表評論，我也從中感受到一絲幸福」不假。我早就知道彥君是在我這個T老師的課後辭職，我們簡單聊過一會，彼此都深信那是第一百零一次的敲鑿，巨石碎開只是隨機發生，過去一百回的人和事都叫彥君邁向新的道路。平行時空下她沒來到我校，依然會被甚麼觸動，走到大學教授。但我想說的，是她在細數別人影響她的同時，一些點頭之交也在靜靜地給予她肯定，蝴蝶效應下給她改變，長成另一個有力的同行者。

「夏花」也好，「秋葉」也好，季節更迭從來都是大自然的進程，我們只是微不足道的昆蟲，把花粉和原子粘在身上，走過路過，或許看不到顯露的美景，但在自身的拉扯和思考中，彥君正用力側寫這個瀚大而變化萬千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