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查映嵐想遠離灣區的風景,便與T前往兩小時航程外的亞利桑那州。接待她的V住在鳳凰城近郊,一個叫做噴泉山的地方,整個區域除柏油路以外是一片褐紅色,房子們呈現近乎一致的色調,讓她想起多年前看過的北非帕帕爾聚落。那裡附帶大噴泉的人工湖,足有16個足球場大小,小區的邊緣由一排電線隔開,電線另一邊就是阿瓦派部落的保留地,繼而說起阿瓦派人被和平地掠奪的歷史,以及他們奔逃過後得以保留的初經慶典。
我想,這或者也是大部份將興趣變成工作的人的困境吧:原本是因為喜歡做某個事情,所以下定決心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結果卻愈走愈痛苦,因為外部的獎賞永遠是不穩定的,與此同時我們的內在動機已經消減。如果想持續透過工作獲得幸福感,我想重新強化自己的內在動機是很關鍵的:在無人給予獎勵的地方,找回當初的純粹愉悅吧。
查映嵐生活在搭訕之國,隨時隨地都要有被搭訕精靈球捕捉的心理準備。某日她忽然覺得,不記錄一下這些人實在太可惜了,於是展開了過去一星期的鄰里和路人狀況報告:抱怨小鎮上沒有髮型師理解Asian hair的女人、酷愛宋瓷而想交個朋友的中年男人、修理total loss車子的失婚男人,以及竟然養有一隻患糖尿病的貓的獨居男人。
在回去之前,艾密利已經離開很久了。 艾密利她自知是幸運兒,縱使她偶爾還會想起幼年時每個清晨喚醒她的氣味;在沒有硝煙和火藥的日子,依稀是塵土混和花瓣分泌的甜香。一旦離開,故鄉便成了抽象的名詞。在沙地阿拉伯、意大利、德州之間她輾轉長大,最終落腳在紐約,居然還取得護照——從此便是第一世界的公民了。自由女神像俯首對她微笑。
美國各處鄉村文化迥異,但在查映嵐居住的北加州,日常小對話(small talk)是必備的技能,但對於來自亞洲的內向型人也是日常無預警微小恐懼的來源。經過一些糾結和奇妙的偶遇後,今夏回港她確切感受到自己開始異變成加州人的體質,同時發現缺席別處的「家」所帶來的牽掛和不適會變得必然,但有時候還是會生出妙趣。
近年KOL風氣盛行,你有懷疑過那些光鮮亮麗的表面嗎?查映嵐趁着休假,看着Netflix上個月上架的《絕世KOL》,劇中揭破KOL界各種醜陋,原本以為又是韓國財閥、特權階級的隻手遮天,然後階級復仇的大熱韓劇戲碼,劇末卻以另一面展現網絡暴民的殘酷現實,發現在網絡時代裡,有時匿名網民的暴行和身世比鬼怪更為可怖和可悲。
可是,願意信任人、信任世界,溫柔善意地對待他人,那並不是罪,那是我們作為人類用心養成的高貴品質。犯罪的是踐踏那份信任,毫不猶疑、毫無悔疚地污辱他人自尊的人,那些粗暴對待世界和他人的人。那個事發當下的自己,應該得到原諒,以及擁抱,因為她當時已經盡力,已經做得夠好了。
我在火奴魯魯待了幾天,去了幾個地方,主要靠Uber出入,很快發現夏威夷可能是全世界最適合Uber的地方,遇到的司機每一個都似乎心情很好,每一部車都瀰漫著輕快歡暢的氣氛——像是人生的過雲雨散去、陽光隨最後的雨點灑落、滿街行人全都鬆一口氣的瞬間。周六中午接我的Scott來自芝加哥,熱愛夏威夷的氣候,他說,這裡全年溫差不大,你看幾乎都沒有昆蟲,那是因為海洋颱來的風把牠們都吹走了。我問,真的嗎,連曱甴也沒有?他說哎,這裡偏偏就是有曱甴。
最近,我終於成功申請到第一張美國信用卡,又在加州車管局(DMV)辦好申請車牌的手續。在這邊,車牌也當成身份證用,所以考到車牌後我就有本地身份證了,又可以把外來人的印記多洗刷一點點。當然,想要成為真正的本地人,目前還是遙遙無期。拿到信用卡後至少要過六個月,才會有屬於我的「信用評分」,然後不知要過多久,才能把評分建立到一個社會普遍接納的標準。在此之前,我只會是一個在社會上沒有信用的外來人,一個不時被要求提供I-94出入境紀錄的alien⋯⋯
當被其他人問及,你的成長幸福嗎,查映嵐認為關乎我們如何理解幸福,對她而言,這是個困難的問題,並由此說起最近看過莊梅岩編劇的《最後禮物》,無比真實的虛構故事,現實有時卻比戲劇更怪奇、殘忍,同時也想到被愛著長大的自己,即便那是一份不完美的愛,難道不是人一生中所能得到最好的禮物嗎?
柬埔寨人口販賣的新聞最近炸開了,這個本來沒多少人關心的小國忽然成了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人口販賣當然一直存在,網絡詐騙也屢見不鮮,只是無人想到事情如此近身,而且不僅是騙財,原來可以連人帶錢全部騙走。一宗大型跨國詐騙案,從地氈下牽扯出一堆糾結的毛髮塵埃:柬國被中國操控,如今儼然是其附庸;通過資本實現的新型殖民一度應許繁榮盛景,但當資本洪水急速退潮,遺害牽連之廣超乎一般人想像。
查映嵐看Georges Didi-Huberman那四幀在納粹滅絕營偷拍的照片,想到當下我們因為言說危險而痛苦,那些曾共同經歷、親眼目擊的事情,全都成了各自收藏的秘密。或者,只要我們願意,我們還是能夠找到新的方法,持續以當時的傷牽繫彼此。
初接觸防彈就注意到Jin的人大概不多,查映嵐分享自己對偶像的喜愛,由此談及這種職業的心理質素要求之高,而她對這些偶像的最大想望亦只有一個:願他們有一天能夠做回毋須被誰仰望的普通人,得到那些普通的、微小的哀愁與快樂,身邊有普通地愛著他們的人。
在紐約,棟篤笑很受歡迎,查映嵐形容甚至是「很紐約」的節目,場地不是大型劇院、體育館,而是像小酒館般的固定場地。據說這種場地的表演者有不少是主流綜藝節目的寫手,喜劇酒館是他們的試驗場,他們在此收集觀眾反應、再調整笑話。每時每刻保持政治正確所造成的壓力,至少有一部份經由棟篤笑這個特殊的形式來排解。
何謂「碎屑人」?查映嵐形容,比較客氣的稱呼可能是「怪人」、「遊民」;粗鄙而普遍一點的,會是「神經病」、「黐線佬」;有文藝傾向的人較可能稱他們為「零餘者」;近年香港流行的稱謂是「白卡」。現代碎屑人的特徵似乎是整天在來回行走,既不工作,也無消遣,活像由一堆代碼組成用以妝點虛擬世界的無意識NPC。
查映嵐翻查「香港」這個名字的由來,覺得相比洋紫荊,沉香或許更能象徵香港,一點一滴的結痂,奮力掙扎,但求在世上遺留轟烈而蠻橫的香,任誰都不可或忘。
人在異國,在一個連唐人街都沒有的城市生活,儘管當地的奶茶和鴛鴦都不太合口味,但也只能將就,查映嵐形容,在想家的時候就將這點甜味當成故鄉的味道。味蕾渴想某些味道卻求而不得,多少令人有點憂鬱。
移居加開學,讓查映嵐手忙腳亂,猶幸總是碰上善心的人,得到許多幫助。作為讀三毛長大的一代,每次讀到她和荷西如何將一座沒水沒煤氣的水泥空殻幻化成一個「家」,總覺憧憬。只是,白手成家,目前還是個微渺的想望。
尋常的六月天,幾近無雲,陽光毒辣,查映嵐卻一直記住這個過於晴朗的日子,像在遙遙回望已過之事,一種怪異的既視感如濃重霧靄,稀釋了感覺。很多東西早已變樣,但記憶從不曾消散,失掉時序的回憶被分割得細碎,那些碎塊,一片都沒有丟掉,一直靜靜在浮游。
準備學跳MIRROR團歌的查映嵐,最後一次認真上跳舞班,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關於舞蹈這回事,不為了美也不為了被看,僅僅為了融化在音樂中,和同樣在律動的他人短暫地成為同一,也僅僅是為了,讓身體快樂。
二十幾歲還懵懂,三十幾歲朝目標拼搏,四十過後,往往就自覺該有點成就、地位、話語權,但查映嵐覺得,那就是最容易被幻象迷惑的危險時刻,自以為權威,認為只有自己的感受與想法才是正確,自認重要,絮絮叨叨、反反覆覆地自述,天天把曾經的榮譽掛在口邊,無法抑制為自己作傳的衝動。跨不過這些關口,便徹底活成一個肉酸中年人。
常言道,要真正認識一個人,就要跟對方去一趟旅行。查映嵐回想多年前曾在意大利南部一座小島的經歷,「旅行是揭穿人底蘊的速成班」,就算每天努力演出人模人樣,一旦同遊,所有缺點都會無所遁形。
蒲甘是蠻橫的誘惑,而曼德勒,緬甸最後一座王都,卻是一個謎。最初因為舊都城蒲甘的召喚,查映嵐跟Y說好要到緬甸玩。只是,此刻的曼德勒已儼然是戰區,通往曼德勒與緬甸之路,重開無期。
個性不佳的人,向來習慣自命不凡,查映嵐分享自己坐火車橫越北海道的旅途經歷,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裡藏著濫俗的板塊,大概今後還是會一邊瞧不起人,一邊裝著看不見自己血肉裡的媚俗吧。
查映嵐從上周在藝術館看過的波提切利展,談到歐洲旗艦級美術館舉辦的「超級大展」,最誇張的一次,是在倫敦看達文西。百年修來同船渡,一同在凜冽寒風中排隊五小時的緣份又是花了多久修來呢?
可愛的角落生物卡通主角,連查映嵐也被萌倒成為粉絲,並由此講起在疫症看不到盡頭的日子,每天瑟縮在角落裡留家抗疫的日常。
日本男星三浦春馬突然離世,社交媒體的天空驟然變灰暗。在死亡面前,我們總想理順一些前因後果,為生命的習題尋找答案,但其實大多數問題的答案,根本在哪裡都不存在。
當年曆上的數字從2019跳到2020時,誰也沒想到我們同時從一個恐怖時代切換至另一個恐怖時代。病毒肉眼不能見,殺戮無聲,查映嵐說起薄伽丘於1353年完成的小說《十日談》...
二月份跑了一趟北海道的查映嵐,除了被天空飄起若有若無的細雪擄獲心靈,也探究這片曾是阿伊努人世代生活的北方土地。被強制同化的阿伊努人,血統與習俗的繼承者為數甚少,如今奄奄一息之身再被借用來光耀大和民族引以為傲的奧運盛事,這會是阿伊努文化復興的契機嗎?
因為工作關係,最近經常在上環活動的查映嵐,在某天電車剛好經過海味街,濃烈的鹹腥味突破文本直達她的潛意識,讓她想起西西那篇有名、自己卻未曾讀過的散文《店舖》,鑽進那個發表於1975年的時空,回到近半世紀前的老上環,細看猶如被按下暫停鍵的每種情。
每一年到氣溫驟降、不得不用毛衣、圍巾、厚大衣嚴嚴包裹自己的時候,衣櫃換季大業也就成為查映嵐的頭號緊急要務。對擁有的死物投放過多感情,以致多年沒穿的衣服也不捨送走。那些莫名其妙買下的離譜衣服,說不定在勇氣和配襯力更上一層樓時,會再有穿上的機會呢?
今年八月的香港,好像特別炎熱、躁動。和許多人一樣,我渴望安寧重臨,卻明知不可能向現實尋索,可倚傍的唯有記憶和想像——在那裡我們尋找一個場所,安全而寧靜,像冬夜棉被一樣溫柔包覆我們的,可以歸去,可以安躺,可以讓心暫時歇息。
已經超過一星期沒法正常地睡了。不是睡得淺、翻來覆去醒醒睡睡,就是完全沒法入睡,清晨第一道熹微日光從窗簾縫隙遛進來的時刻,我幾乎沒有一天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