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是我小時候曾經來過的地方。當時留下的照片有一幀是這樣的:我和媽媽、弟弟跟一男一女的夏威夷人合照,中年胖女士戴著綴著鮮花的草帽、長長一大串的背殼項鍊;男士則赤裸上身,頭戴花圈,左右手各抓著我和弟弟的天靈蓋,笑得很燦爛——想來是我們看過什麼表演之後的合照吧。
因為我對夏威夷的記憶在這幀照片外幾乎什麼都不剩,這回再來就跟置身全然陌生之地一樣。夏威夷除了陽光、海灘、彩虹、草裙舞、夏威夷蓋飯(poke bowl)之外,還有些什麼?潮濕嗎,多雨嗎,晚間會冷嗎?夏威夷的海洋,跟我漸漸熟悉的北加州海岸相像嗎?
我在火奴魯魯待了幾天,去了幾個地方,主要靠Uber出入,很快發現夏威夷可能是全世界最適合Uber的地方,遇到的司機每一個都似乎心情很好,每一部車都瀰漫著輕快歡暢的氣氛——像是人生的過雲雨散去、陽光隨最後的雨點灑落、滿街行人全都鬆一口氣的瞬間。周六中午接我的Scott來自芝加哥,熱愛夏威夷的氣候,他說,這裡全年溫差不大,你看幾乎都沒有昆蟲,那是因為海洋颱來的風把牠們都吹走了。我問,真的嗎,連曱甴也沒有?他說哎,這裡偏偏就是有曱甴。
「我太太是我們家的殺蟲高手,別看我牛高馬大,我見到蟲只會像個小女生一樣尖叫,每次都全靠她保護我。有一次,她外出公幹,我夜裡在家準備睡覺,床頭板上突然出現一隻曱甴,我尖叫著逃出廳——鄰居要是聽到,說不定以為有人被殺了。後來因為真的太睏,我還是鼓起勇氣開門進去,遠遠看到牠的兩條觸鬚,大叫著用拖鞋把牠擊倒在地上,但還是太害怕,結果隨便拿來一張小地氈蓋著屍體,等我太太回來處理。」
禮尚往來,我跟他分享我經歷過最恐怖的曱甴故事。有一年我在十號風球過後的一天搬家,忙著整理家居,到晚上八九點才出去想找點吃的。誰知電梯門一打開,整個大堂鋪天蓋地黑壓壓一片,應該是曱甴國舉國狂歡的日子,恐怕有數百隻之多。更恐怖的是,夜更看更就在他原來的位置,一動不動地坐著,如同參透了不生不滅無來無去的佛。我僵在原地,電梯門徐徐關上,結果我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家,胃袋依舊空空如也。
Scott覺得這個故事很可怕又好笑,好笑到走錯路,差點令我遲到。無論如何,現在他和殺蟲高手太太應該在威基基海灘開心地度周末吧。
另一天我們去了鑽石頭山遠足,回程時遇到Jae,一聽見我們是香港人馬上講了兩句廣東話,原來他以前曾經住在愉景灣。他說他是韓國人,來了三十多年。問他為什麼來到這裡,他說,因為以前實在太多女仔追我,受不了,就逃離韓國了。說著說著在前座抽出兩張卡片給我們,叫我們google他的公司——那是一家由他任副社長的建築公司,在歐、亞、美許多城市都有項目,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他說,他開Uber是為了network、認識一下潛在顧客,以前他載過一些(我們不認識也想不起名字的)美國明星,還有Marriot集團的老闆,後者真的給他介紹過一些生意云云。不過他的說辭似乎有些微細的地方拼湊不起來,所以我們也是當故事聽聽罷了。
我還遇到Steve,在一趟比較長的車程上。來自西雅圖的他也是很喜愛夏威夷的氣候,原本以為他是定居在這裡的新夏威夷人,可是他說,他在夏威夷的時間快到頭了,接下來他要去法屬玻里尼西亞,即大溪地那邊。原來他先前從西雅圖駕駛帆船到墨西哥,住了一兩年,再坐帆船來夏威夷,待了一年多。法屬玻里尼西亞之後是澳洲、紐西蘭,再來是東南亞——他和女友打算就這樣,在每個途經地方生活一段時間,用二十年完成帆船環遊世界。
我覺得這簡直是我聽聞過最帥氣的事情了。不知該怎反應,胡亂答了一句,「你做了我下輩子想做的事。」
Steve 說:「但誰知道呢,可能我們就只有這一輩子。」
火奴魯魯的司機們是此地一道極有意思的風景,希望日後來遊玩的朋友千萬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