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斜坡走下來
撐一把灰色的傘
濕漉的顏色或沾向你
企圖填補你一直苦苦追趕的
那些乾癟而空洞的
落差
每人的頭上都承受屬於自己的雨水
每一場雨水都沉吟艱澀的歌
我說我自上一場風暴裡
那些沒有倒塌的樹
學懂了傲岸的站姿
你說你窗前所有的枝葉早已屍橫遍野
哪裡還能挺拔
有時我有直接探尋真相的勇氣
有時你尋覓到一個說得出來的部分
基於年少,你也許並未掌握得到
那些最適合的名詞動詞
但我知道在風雨的夜你必然
又躲在自己的帳篷裡
用你自鑄的語法
編制只屬你一人的星空
我知道我只有在外面
等待採集帳篷裡總會透出的光線
基於每一場孤單都無法複製
基於每一次晴朗
也無法改變下次將再下雨的事實
我只能給你這麼匆匆的一小時
猜探然後原諒你言詞裡
一切可能的由衷與不由衷
雨裡的斜坡向著兩邊延展
當我推門,收起灰色的傘
你已坐著,靦腆地
稱呼我一聲
「老師」
我能給這你短短一小時
而你給我
十八年來跌碰著搜集的灰色黑色
後記:
這晚隨意在電腦上翻找著一些舊日積累下來、未曾發表的文字,找到寫在去年轉換工作前的這一篇。在以前的教學上,我面對的都是學術基礎較弱的學生,其中不少人的成長環境複雜,自小欠缺支援。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容易對我打開心扉,坦誠分享自己的需要。因此,我常有愛莫能助的無力感,心裡念著幾個在邊緣掙扎的學生,寫下了這篇。不知怎樣,我後來把這篇作品擱置了許久,直至轉換工作後的這天,才重新把它看了一遍。這一年,我來到嶄新的教學環境,接觸的學生大多家境富裕,學術基礎較好,在知識傳授的層面上,我的確比以往獲得更大的滿足感。然而重讀自己舊日的文字,又突然記起當時甚欲扶助的學生—不知現在的他們過得怎麼樣了﹖終於能找到自己的路向了嗎﹖唯以這篇作品提醒自己:無論去到任何教學崗位,都別失去那份對於栽培生命的熱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