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既是人面對外在世界的獨立體,同時當中的思想本性又寓於自己。然而自我並不連貫、完整,這種自我的不連貫導致我們的自我表現會分裂出一個能與他人共存的社會。面對社會種種,縱使不願成為其中一個劊子手,我們或多或少都選擇緘默和順從,遑論各種主流聲音與做法充斥社會。林夕用一場自我反思,告訴聽者不止證實要自己存在,不止要思考自己是甚麼,而是自己該成為甚麼。
就怪自己太害怕講話 說謊都口震
做我自己太易會得罪 塑膠的複製人
對不起 我想忍
卻不禁 不對事 對人
「怪自己」是一種自我反思的行為,收回對外的目光,將外在遭受的衝擊返回自身內在,衝擊來源於自我和客我產生矛盾,由此我們試圖修正自己和社會的差異而進行反思。從小社會教導要當一個好人,然而何為好?不說謊?面對事情對事不對人?無論講話、得罪都是與他者有所交涉,面對這群複製人聲勢浩大,我們無法拒絕,自我價值與社會不同便是離群的羊。林夕在第一段歌詞寫出做自己很難,用「塑膠的複製人」指斥除了我以外的人,塑膠沒有生命力,彷如無心的人,而複製就揭露這樣的人在社會不只一人,而是一群倒模且毫無個性的人,主流如何,他們便複製成與人無異的樣貌。若從另一面看,我們置身在充斥邪惡的社會,同樣會被惡念的洪流衝擊,當一個大眾認為的好人,最低的門檻便是閉嘴不提,當一個處刑現場的旁觀者,就能和社會融為一體。
若靠自己判斷我好壞 怕有失公允
但覺自己太易對不住 某處境的某人
內疚得很 自責得深
如何可 不顧人 請指引
第二段副歌反思仍舊繼續,我會害怕,害怕做不到公允。可以發現,我在下任何決定,是以社會的目光為先,甚麼是公允,如何不偏袒任何一方,我眼中的壞人,在你的眼中又是否壞?社會有著無限不同的立場,自我又有一套價值觀,當順心作擇時,又如何不得失與之相對的一方。「某處境」和「某人」為第一段歌詞強調立意。是要當一個好人還是壞人?「某」一字為歌詞模糊了好壞的界線,甚麼處境,甚麼時勢,曾經跟隨羊群走了多少路,拋下認為應該拯救的同伴。人是群居動物,社會化的我成為自我的一環,若然跟隨內在,摒棄各種打造好的標籤,儼然將自我割裂,歌詞的害怕,是決定離群索居的孤獨和異樣目光,害怕自己成為不完整的我。內在的我與社會化的自我之間的拉扯,讓我生出自責,誕生歌詞中不斷怪責自我的想法,對不起的不止「某人」,更是和自己的告解。
人 難道需怕善欺惡才可像個人
難 難幻想愛能感化恨
誰 拿著一世平安去行賄好人
扮演壞人 不敢
副歌的「怕善欺惡」、「一世平安」,似乎變成充當社會「好人」的入場券,一句一世平安成為了情緒勒索的繩子,將我們捆綁在注視的焦點。人渴望與周遭環境建立並維護和諧的關係,將自己融入,故此思考先以社會眼光為先,當你相信「愛」是宇宙最強大的能量,是恨的解藥,但在二元善惡分明的社會下,又豈敢輕易想象用愛來調和世界。說是要當一個「壞人」,林夕寫出「不敢」來回應。我們過分重視社會給自己的反饋,本然自身就被遮蔽,一旦內心想法的大眾不同,自然容易被定義成影響群體的壞人。當做一個甚麼樣的人不是取決於自身,而是由社會的價值觀決定自身行為,受沉濁的社會束縛,錯綜複雜的秩序使我們不得不服從社會權威,久而久之只能折衷自我。
若我自己背叛我的話 我怎麼敢瞓
若我自己也恨我的話 再怎麼敢見人
赤子心 重幾斤
如存貨 可變賣 都吸引
從外在的干預轉移到更為自我的責問,擔當一個「好人」是甚麼的「好」,「赤子心」便是這首歌的答案。背叛自己的良心,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甚至恨自己不能遵循內心。聽者千萬,各自活在世界一端,面對不同的社會,我們內心總有那顆最為純淨的心去面對一切,何妨讓赤子心袒露眾人跟前。一顆心臟不過三百克,我們不需幾斤的赤子心,剩下的不如感染他人。「變賣」一詞反映了社會和自己價值觀並不類同,故而能夠將之變賣他人,也是美談。社會是好是壞,良心自知,買賣你情我願,若果對方付出接納一顆純潔善良的赤子心,我們亦不算欺善之人。
誰 曾被手抱後都有抱負 先似人
誰 曾樂得輕鬆變壞人
人 人越想美善想到太多所以
想不聞 不問
面對靈魂 一拷問
令我只 敢做 好人
到最後一段,可用「問心」概括。世間的人盡有不同,有人需要一些經歷,才能活成心目中人的模樣;有人自甘墮落,甘願享受而成為違背道德的壞人。有時想要討好太多,不受千夫所指,想得太多如何成為別人眼中的「好人」,最終只會堆疊成無數壓力讓自己神經緊繃,盼望對一切不聞不問。然而人並不能抑壓內心的一切想法,我們需要承認自己的人性是複雜,不必刻意迎合甚麼,倘若生出不安分,潛藏的赤子心自會引領我們擇善固執,成為心中那個無可動搖的好人。
林夕在歌詞中並未定義「好」「壞」,所謂好人,直心是道場,善惡好壞沒有既定的標準,然誠如笛卡兒之言,心靈作為自我的概念,我們要通過自我不斷循環反思,成為自己認為的好人。MV中的水與火配合告解,便是生活的困頓和試煉,我們違背了自己太多,才需要向信仰脫罪,告解是基督徒向主告明己罪,尋求解救的過程,置於自我,便是對自己的良心懺悔。喪己於物,失性於俗,太受社會的取向引領,只會受外在操控,漸漸失去能夠自我反思的能力,趁還有心讓自己在主客的漩渦拉扯,借用林夕《拼命無恙》序:「平和有時,有時候內心戰鬥太久,要安歇下來靜思。」林夕沒有過分強調善惡,我想甚麼是大善,自有分曉,「好人」,大概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堅持自身的內在價值,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