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碎與拍打之間》前,我便猜想其中會否有壞日記的詩存在。對我而言,如果通過《碎》這本詩集來閱讀嚴瀚欽,那我想輯一的「壞日記」會看見一個仿佛在深淵中,又會投影自己在你身旁的他。
在〈舊照片〉中第一句「銳利的刺點」讓讀者知道這「舊照片」是冷漠刺痛。「刺點」(Punctum)對於照片而言是無關主題,誠如羅蘭巴特之言,只能證明攝影者確實存在於那個真實存在過的現場。但這種所指與能指的斷裂卻讓人更加留意。「就像天光失焦,氧化,渙散/就像你依附年歲,漸漸發黃」重溫一場沉重的愛情,但呼應的「浮現的幻象」卻進一步言說回憶開始模糊、消失,逃逸,這與紙質照片的特性緊扣,照片無法阻止自己氧化褪色,失去完整。自以為不能投入照片裡的愛情世界,但卻在嘲笑中墜入過往的愛情,一張不飽和的照片,一張充滿光斑的照片,是灰暗與失焦的光交錯,恰如淚目的景朦朧。「定格以後,我們走向更遠的路/光圈,不會記住褪色的情人」光圈最大時將焦點放到後面,眼前的景物就會散掉。於是彼此離開,目光就放到對方身後的路,斑駁告訴讀者舊日相處並不平滑,「當那些隱晦的色彩再次顯現/我們該如何選取合適的角度/留下曾經縮小的自己/隨身攜帶在各自的角落」如果有新的拍攝機會,姿勢、笑容、角度都需要再次面對,舊日的照片又如何放下,也是需要學習的事情。
(〈舊照片〉的「偶然」讓我意外想到黃偉文填詞的〈沙龍〉。我反問了自己,為什麼要盡量框柱目前,失焦的照片也有故事,至少愛情裡過分對焦亦非好事,留一張空白的照片,自己讀懂就好。)
回到前面提到需要學習的事情,〈坦白〉最後一段「請務必掏空你的棉花雲/在選擇跟著我/走向下一次奮不顧身之前/證明裡面沒有刀子」連同日期來讀,半年以後的沉澱,是對未來的一種自我防衛。在第三段的「起身行走好嗎?/可是暴雨之下,泥盆有著它的無助」讀到一種無力叢生,在內心仍是狂風暴雨之際,根本就難以探索其中,泥盆就是自己那一刻的生活,失去盆栽,自己的作用有是什麼,更甚是自己不敢尋找,怕會崩裂,融化。而這場雷雨並非來而去,而是遺下了名為壓抑的創傷。「大地乾爽——世界/一直都在安置過於充沛的假想/如果你來,我是說如果」暴雨停下,貌似從創傷復原,但卻從文字讀到心有餘悸。壓抑是痛苦的回憶難以面對,這些記憶不會完全消失,正如照片褪色也好,殘缺也罷,照片仍在,只要在就不會完全壓抑,它會不知不覺中影響你的思想和抉擇。有些人覺得棉花雲是愛情的素顏,最為簡單的甜蜜,但對於嚴來說,棉花雲卻是愛情的妝容,畢竟誠如他的詩句所寫,雲中會有什麼沒有人知道,可能有刀,可能會死。
〈四年〉是我誤以為輯一的最後一首(後來發現不是,沒有看目錄的結果,對我而言也算一場美麗的誤會。)讀2017到2020年,可謂是一場淡然的痛,也是讓我認為一種總結的俯瞰。「誰都不曾讀懂充滿悖論的修辭/曾經信口而說的麗日和惠風/總是在淡然無味的夜晚化作更多雨滴/再次砸向我。而我砸向你/你砸向枕頭後的記憶」投入悖論的世界最叫人著迷,即使雨滴狂風也可一覺消散。枕頭是二人親密的象徵,但到後來從枕頭的親密變成漸行漸遠,甚至寫下「我也不再驚動你的喧囂」,失去相處的輕鬆,一種失落延續到2020的咖啡館。咖啡館不再營業,從你是全世界的光到我重新看見世界的光,看似以為放下,但讀到最後的「夜夜搖晃」又將人拉入不能清醒的痛苦。四我並沒有順序讀輯一,不知道會否浪費嚴的悉心安排,但我選擇將〈四年〉放到這一輯最後來讀而非〈坦白〉,換個角度想就或許不是嚴對愛情的總結,而是其對一場感情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