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虹新書】《無遮鬼》編者前言及後記--抓住、接過並認出那熟悉的事物

其他 | by  謝曉虹 | 2020-12-22

編者前言


《無遮鬼》是謝曉虹的第二本短篇小說集,秉持她一向的魔幻寫實風格,而觸發點多與時事新聞有關。其中〈逝水流城〉完成於二〇二〇,〈暗黑體物〉完成於二〇一九,〈魚蛋秘行〉完成於二〇一六,〈無遮鬼〉完成於二〇一五,〈Contagious Cities: Hong Kong〉完成於二〇一八而內容關於二〇〇三,〈月事〉寫於二〇一〇。歷來,香港文學中的香港歷史,不少以魔幻寫實方式寫就。《無遮鬼》常動用強烈鮮明的象徵,意象繁複而富於變化,新聞及現實在文本的世界中經剪裁、重組、變形,而指向更深刻的意義。

謝的首本著作《好黑》於二〇〇三年由香港青文書屋出版,後並於二〇〇五年獲得香港文學雙年獎小說組首獎;其後她的書籍大部分在台灣出版——《無遮鬼》距離港版《好黑》,已有十七年。我們認為,《無遮鬼》能在香港出版,是別具意義:肯定創作的自由、肯定文學與現實的曲折關係、肯定本土作家的成就——在一個萬物崩塌的時代這些也將是我們不可失去的底線。

本書曾向藝術發展局申請資助而不獲批,最後由出版社自資。眾所週知,出版資助並不能給予作者多少報償,而主要是資助出版社及印刷業以降低成本。而謝曉虹的著作大可在台灣出版;她這樣屢獲大獎的作家不獲資助,不免令人吃驚——在評審意見中,部分評審出於其本身意識型態的立場而對小說表現出否定及不理解的態度。這也許是所謂的香港新常態的一部分。持守著本來的信念,對有價值的作品作出積極而實際的支持,自己文學自己養——這個時代香港人必須有這樣的警醒。



後記


畢竟,在那張將我們分開的桌子下,我們所有人不都偷偷地握著手嗎?

——布魯諾・舒茲〈書〉


這本書的出現,源於一些確切在我居住的城市,或就在我眼底下發生的事件。最接近非虛構的〈Contagious Cities: Hong Kong〉,是二〇一八年應BBC Radio 3之邀寫的廣播節目底本,在一個狂暴的雨天裡,我和製作人曾經跟隨教授P,到沙士疫症爆發的酒店裡,尋找那消失了的911號房間;即使讀起來最不「寫實」的〈月事〉,許多篇章,也都是由報章新聞所觸發。

正正因為一切撲面而來,這裡寫下的文字,或竟是由無語連結起來的;省略號一樣的黑字之間,真正要說出的,是那些無聲與空白。

寫作時間上最遠,曾經以手作書形式在二〇一〇年出現過的〈月事〉,並不完全是寫出來的,即使它現在成為了另一種樣態,但我仍記得它連繫著自己當初獨自在工廠大廈裡,把泥灰一樣的紙鋪滿地上,一頁頁貼成書的陰鬱動作。那時,在一種必須加速發展的社會氛圍裡,背向電視新聞愈來愈讓人無法忍受的謊言,我看到城市的運轉,更像是生理期式的、月事一樣的輪迴地獄。

然後,便是更深、更急速的毁壞。

無語。但那並不是一種靜止的狀態。只是當看著社交媒體上湧動的言辭,喉頭連同舌根顫動;只是當獨自鑽進人群之中,不想言說,不想結伴同行,不想在日常的對話裡,依從慣性,自動生長出一張正常化的臉,讓暫時的語辭取代那還沒有說出的,不想讓一種虛弱的現實仍然能夠勉力維持。

二〇一九年,酒店爭相割價的那段日子,有好幾天我搬出了平日的住處,獨居於酒店房間裡,好像要把一種液態的火焰,暫時裝進一個瓶子,把那些還沒有辦法說出來的話,用一種真空容器把它保存下來。〈逝水流城〉某些核心部分,就在那時候完成。

十年前寫下〈月事〉的時候,感到書在自轉中已經完成,不一定要交到讀者手裡;但如今在禁閉房間裡寫下的〈流城〉,那些被裝進瓶子裡的文字,卻是希望拋擲出去,抵達某個收件者的。或者,就像舒茲所形容的那樣,這書有一隻手悄悄伸出,並懷著一種渴望——在桌子下那些秘密地握住的手裡,我們將會「抓住、接過並認出那熟悉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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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曉虹

著有《好黑》,編有《香港文學大系1919-1949:小說卷一》。《字花》雜誌發起人之一。現任教於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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