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中找自己的天空——2024香港文化大事回顧

2024的香港，好唔好景？文化業是經濟寒暑表，文化興則經濟興，反之亦然。人人皆知，3月23日廿三條通過後，真係由治及興喇，絕對marvelous。這個年度文化大事回顧可能掛一漏萬，未能遍及所有重要的文化現象；但志在讓大家看到香港人的幽默與意志，文化界在諸種變幻中依然嘗試保持自我，尋找自己的生存空間，自己的天空，自求人間道。

一、戲協舞台劇獎頒獎禮被削資助事件

香港戲劇協會主辦的香港舞台劇獎頒獎禮，在今年1月初遭藝發局以「有損聲響」為由突削資助，康文署亦拒絕提供場地。劇協於1月19日舉辦記者會公開藝發局的指控細節，並反駁指控，表示奉公守法，「誰人不愛國」。劇協後進行義賣籌集經費，32屆香港舞台劇獎終在4月29日於灣仔碼頭一間餐廳中舉行。

香港戲劇協會會長馮祿德在頒獎禮開始前發言時表示，今屆頒獎禮以「風」為主題，指業界在疫後的香港致力創作，創作出不同的風格的作品，可以滋養生命，可以感化人生，「吹走以往陰霾，戲劇人會傾力尊注於創作，本乎初心。」最佳男主角 (喜劇／鬧劇)獎由歐陽駿憑《史家本第二零二三回之伏虎降龍》一劇獲得，首獲提名的田蕊妮則憑《大離婚日》奪得最佳女主角（喜劇／鬧劇）獎項。

二、陳橋攝影集《鏡頭下的歷史》版權風波及爭議

2024年4月6日英女王榮譽獎章受勳人、香港首代華人攝影記者陳橋逝世，享年 96 歲。在陳橋的安息禮上，陳橋的長女陳麗娟在追憶先父生平時，指網台「城寨」、上書局創辦人劉細良於2017年出版的攝影集《鏡頭下的歷史》，實為未經先父授權，並指陳橋多年來對此耿耿於懷。消息由紀錄片「消失的檔案」專頁發布，引起外界激烈反應，批評劉細良貪財、巧取豪奪。劉細良否認侵權指控，與陳麗娟、「消失的檔案」專頁及其它網絡KOL展開激辯纏鬥。（參見文章整理）

以版權爭議的角度視之，劉細良指出版已得到《南華早報》版權部、記協等首肯；而陳麗娟一方則指劉細良未獲得陳橋許可下出版《鏡》，又指陳一直未曾參與書籍出版的工作，沒收過任何版稅。陳麗娟指陳橋為照片的創作者，即使照片版權屬於南華早報，陳橋亦有不可剝雄之「精神權利」。劉細良則一再重申出版過程一直在陳橋的知情和同意下進行，同時也是在獲得版權持有人授權合約（即南華早報）的情況下開展，最後則承認心急出版，將反省對事件處理未夠完善。網絡上對劉細良的不滿累積至滾雪球狀態，許多新仇舊怨浮出水面；除版權問題，事件討論更大程度延伸至黃色經濟圈分配正義及誠信問題。本事件可謂2024年牽連最廣之網絡文化新聞，連登連日多度有人出文、各方KOL連續出片指控、爭辯，兩方擁護者激烈對立，網絡出現強烈情緒化狀態，亦處處可見帶風向、AI留言煽動等認知作戰招數。

三、孟若之女披露家內性侵往事 引發台港文學及出版界廣泛討論

首位加拿大籍女性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 於今年5月13日去世，其女兒斯金納（Andrea Robin Skinner）7月7日在《多倫多星報》（Toronto Star）撰文，稱她的繼父地理學家傑拉爾德．弗雷姆林（Gerald Fremlin），在她9歲時對她進行了性侵，但即使繼父承認性侵之後，孟若仍選擇和丈夫在一起。

此消息在7月傳出後，不少人譴責孟若之外，更呼籲外界抵制其作品，同時亦有大量為孟若辯護的聲音，引發一場作品是否需要經過作家人品的檢驗的爭論。斯金納的姐姐希拉（Sheila Munro）認為，全家人都相信斯金納說出故事十分重要，但她不認為這次事件能撼動孟若的文學成就。孟若的出生地溫漢姆（Wingham），設有紀念孟若的公共圖書館（Alice Munro Public Library），地方縣長吉恩（Jim Ginn）表示，只有在公眾要求下才會考慮撤除這些紀念設施，但他個人不贊同這樣做。

在華文出版界中，眾多作家都譴責孟若漠視女兒傷害，如香港詩人廖偉棠直斥孟若為「幫兇」，「如果一個作家連自己女兒受的苦都不能共情，我覺得她是不配當作家的。」他亦堅稱在兒童性侵的問題上，「沒有什麼『人性幽微』的灰色地帶」；相反，有些作家如張亦絢、董啟章等把作品與人品分開看待，認為孟若的個人行為存在不當，但也不應該將她的作品與文學成就取消。（參見事件回應整理）

四、夜繽紛藝術展演奇觀

香港政府今年積極搞藝術，希望藉此吸引更多遊客，但可惜多個活動出現甩漏，成效不彰。如花費七百萬﹐在情人節期間在香港快閃出現的十二米高心型裝飾藝術Chubby Heart被批「沒有藝術或美學價值，只是市場炒作」；斥資五千萬港幣，3月尾在金鐘添馬公園開幕的「藝術@維港2024」焦點項目「teamLab: 光漣」，展出約一個月後部分「發光蛋」破損變成蛋殼；十一國慶的無人機表演亦因受太陽活動的「電離層閃爍」現象影響而取消，令眾多觀眾呆等，引起現場市民不滿。

其中在7月在中環舉辦的「充氣世界奇觀」展覽更引起原創者不滿。展覽在展出初期已被一面倒認為展覽品「唔好睇」，金字塔裝置更被似墳墓。原創藝術家 Joann 則在社交媒體虛表示作品實物「很醜」及「比例不當」，並指控主辦單位在展出前未有將成品供她過目及批准。受到多方面抨擊後，主辦單位Central Venue Management透過「薈萃傳播有限公司」發表聲明，就「充氣奇觀」引起的爭議表示歉意。

五、投訴潮影響書業生態，香港文學海外獲獎

受投訴潮影響，書業難做。上環見山書店因屢被「神秘人」投訴，決定在3月31日結業。在七月舉辦的香港書展，主辦機構貿發局要求書商「藍藍的天」和界限書店下架至少八本書，包括區家麟的四本著作、邵家臻的兩本著作、廖偉棠的《末日練習》與梁莉姿《日常運動》。

香港作家在狹隙中戮力求生。7月22日，作家王迪詩在社交平台出文嘆全職寫作之難，指受中產階級讀者群的移民潮影響，宣布擱筆轉行；香港浸會大學主辦的第十屆「紅樓夢獎」得獎名單在9月2日公布，作家葛亮憑《燕食記》獲首獎，是繼黃碧雲之後首位獲獎之香港作家。另一方面，香港作家廖偉棠的詩集《劫後書》、梁莉姿的小說《樹的憂鬱》八月在異地開花結果，榮獲台灣第48屆文學圖書類金鼎獎，梁莉姿在九月的頒獎禮上發言表示「願所有人都能保有免於恐懼的自由」。梁莉姿的《日常運動》更售多國版權，英法譯本將先於2026年出版。

書店生意多仰賴活動，而今年異象特別多。11月15日，旅遊作家薯伯伯在太子的留下書舍舉辦《逍遙行稿：逆風翱翔》新書分享會，活動本為私人性質。活動開始前，至少 5 名沒有報名的戴口罩人士擅闖，滋擾講者，該群人被請離現場後，仍在書店樓下的入口處，不停騷擾參加者；12月27日起，上環一眾小店舉辦跨年活動「太平山街 閱讀香港另類風景」，展示逾20間獨立出版社的書籍，望為社區帶來人氣與商機，惟現場出現機動部隊巡邏，軍裝及便衣警員截查市民身份證，構成了香港書業真正的「另類風景」。

六、香港青年影像往何處去

2024年，香港多個影像組織均傳出壞消息，包括由香港藝術中心主辦IFVA在今年9月宣布停辦有二十多年歷史的短片比賽；由杜琪峯導演創辦的鮮浪潮在6月被告知不獲藝發局資助，及後杜琪峯接受BBC中文訪問時指香港已經失去靈魂，訪問返響極大。同樣地，在1997年成立的影意志亦在今年11月正式宣布組織已在2023年解散。

香港的空間收縮，不少香港文化人把目光轉至海外且獲得好成績。崔允信以個人名義在台灣重新營運影意志，並公布首項活動「影意志獨立短片獎 2025 」。由香港記者陳卓斯及王紀堯執導的紀錄短片《顏色擷取樣本.mov》更奪下第六十一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短片。王紀堯以廣東話發表得獎感言：「多謝新聞和政治比咗我思辨嘅能力，多謝電影比我創作嘅空間。當一個地方，如果佢再無顏色，可能係黑白嘅，可能清一色嘅。但或者我哋只需要好好保存過去的顏色鮮明嘅記憶，我哋或者可能有一啲力量，撐到去有光嘅盡頭。」

七、「香港文學舘」在爭議中開幕；半年後創舘舘長潘耀明辭職

被指「鬧雙胞」的「香港文學舘」，於灣仔茂羅街七號三樓，2024年5月開幕。同一時間，該舘於5月11日至20於香港中央圖書館舉辦「南來作家手迹遺物展——走進文學的時光卷軸」，展出24位重要南來作家的手跡和物品；惟展覽引來爭議，包括戴望舒資料照片版權問題，展中亦有大量資料出錯（如寫錯張愛玲本名等），事件引來網媒報導及KOL如馮睎乾兩度撰文評論，有文學愛好者往活動現場指斥。香港文學舘開幕時不少高官達人到駕，舉辦作家包括李歐梵、陳若曦等之講座，並於七月出版許地山、李歐梵作品。其舘刊《品賞》包括「明月灣區」版面，則由藝發局「文學發表平台」資助（原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之「虛詞」《無形》所屬之計劃）。

香港文學舘舘長潘耀明受訪時曾指「香港文學舘屬於大家，絕非私器」；然而開館不足一年，據2024年12月26日明報報導，文學界消息指潘耀明捲入館藏競投爭議而辭職。潘耀明向明報承認曾在競投藏品時「程序上有疏忽」，又稱文學舘成立之初「有一些制度有欠完善」，以他一人之力無法完善，因自己年事已高而呈辭。文學舘發言人對明報指現由作聯執行會長羅光萍署任舘長；馬會則指去年捐助設立文學舘及推行一年的教育及外展計劃，有關的三百萬捐助已完結；文體旅局則稱知悉潘耀明離任，局方沒向文學舘撥款。

八、韓國作家韓江奪諾貝爾文學獎

2024年10月10日，瑞典學院公佈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為韓江，是首位獲頒該獎項的韓國作家和亞洲女性作家。瑞典學院讚揚她「以激烈的詩意散文，直面歷史創傷，揭示人類生命的脆弱性。」

韓江在1970年生於光州，著作《少年來了》與《永不告別》分別以韓國的光州五一八事件、濟州四三事件為題材。她曾表示，自己在寫《少年來了》時感到很痛苦，但仍堅持要寫完：「我並不是要書寫歷史的教訓，我只想讓人感同身受和理解那些被殺害的人、那些倖存者，以及受光州事件後遺症所折磨的人。」據紐約時報報導，朴槿惠執政期間（2013年－17年），韓江因《少年來了》等作品而被政府列入文化藝術界黑名單，被禁止獲得政府資助；《素食者》則以各種方式被禁，不得在軍隊中閱讀，亦曾被教育廳視作對青少年有害的書籍，建議下架。

韓江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消息公佈僅僅半日，韓國書店網站一度癱瘓，兩大書商就表示韓江的著作已銷售一空。根據書商統計，截至10月15日上午9時，韓江的實體書已賣出約103.2萬本，電子書初步估計至少賣出7萬本；亦在中文書業帶動大量銷售。韓江拒絕出席韓國的慶祝活動，表示無法在俄烏戰爭和以哈衝突仍在進行時進行慶祝：「瑞典學院授予我這個獎項不是讓我們去享受，而是讓我保持更清醒的頭腦。」（參見2024諾貝爾文學獎小輯）

九、百業蕭條關閉潮結業潮

香港經濟下滑，本土消費疲弱，百業蕭條結業潮不時登上傳媒版面。在文化界角度看來，上半年引人吃驚的是兩間生意本好的書店結業，首先是3月31日見山書店結業：見山書店麻雀雖小，但賣書成績之好是行內皆知。而在旺角西洋菜南街經營近二十年的開益書店，亦於 4 月 8 日後結業。開益書店早年以類型文學、心靈類書籍屹立書店街頭，一向有生存之道，終於結業令人惋惜。

書店結業之後是四月開始的戲院結業潮：4月22日新蒲崗小型戲院嘉禾啟德結束；4月30日開業58年的銅鑼灣總統戲院結業，不少巿民前往懷念；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6月30日停止營業，內裡之星影匯戲院亦將隨之結束營業；營運十年的朗豪坊CINAMA CITY 7月22日停止營業；8月1日MCL海怡戲院結業；8月26日九龍灣影藝戲院停止營業；12月12日荷里活 MCL停止營業；12月27日南昌 嘉禾V Walk顯示為「暫停營業」。一年共八間戲院停止營業。戲院結業潮比疫情期間更盛，今年有《九龍城寨之圍城》及《破．地獄》兩套賣座大片亦無法力挽狂瀾，亦是本土文化業令人驚心的現象。

九展關閉引來不少巿民懷念；九展是本土音樂界的重要場地，不少BAND仔嘆息從此開SHOW選擇又少一個。位於深水埗大南街的自營社區藝術空間「合舍」於五月結束，主辦人王天仁表示不想做到爛尾，寧可自行選擇美好的結束。12月，老牌粵劇表演場地，北角新光戲院亦宣佈將於2025年三月三日結業。

而西九文化藝術區則在7月發佈財困消息，表示將出現資金鏈斷裂，即早年政府向西九批出的216億元撥款，現金儲備將於明年年中將「清零」 。行政會議允許西九管理局出售住宅發展項目，並保留從私人發展商所得的住宅發展項目全部收益。下半年西九通過場館及表演門票賺取收益，赤字有所減低。曾被視為城中文藝場地豪奢領頭羊的西九都要開始撲水，文化界中人慨嘆此為本地文藝資助生態劇變的一大徵兆。

十、楊潤雄被免職文體局局長

楊潤雄於12月5日被國務院免去文化體育及旅遊局局長一職，並由羅淑佩接替，及後楊在社交媒體表示「謝謝大家關心！天空海闊，踏上人生另一階段」。消息傳出後，不少網民立刻細數楊潤雄的「文化政續」。

外界多指楊潤雄衰在「遲交功課」，未能準時完成《文藝創意產業發展藍圖》而被李家超點名。楊氏任內計劃成立「國家發展和成就專館」，惹來文化博物館「殺館」之爭議。而對於藝發局決定扣減香港戲劇協會香港舞台劇獎頒獎禮最後一期撥款，且不再資助頒獎禮一事，楊潤雄在回覆傳媒時表示支持和認同藝發局決定。

除此之外，楊潤雄令市民最印象深刻的政績相信是國際邁阿密2月到港作表演賽時，美斯無落場踢波，令全港震驚兼引發之後連串小風波。再加上夜繽紛計劃中發光蛋變蛋殼、無人機表演取消、充氣世界奇觀似墳墓等力作，令不少市民對於港府的文化政策視野深感擔憂。現時換羅淑佩上場，並在31日交出《香港旅遊業發展藍圖2.0》。香港如何在積雪深重之下拼文化拼經濟，應該也是絕對絕對marvel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