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規矩不能成方圓
《方圓》的性質是「以文學為本位,兼顧其他文化藝術範疇,致力推廣優質、長篇的創作、評論及學術論文,建立民間與學院互相溝通、彼此推動的橋樑,為文化藝術注入新活力。」(原書前摺頁)是創作與研究兼備的專刊,部分欄目還設有匿名審稿制度,極其嚴謹;稿件的水平都有保證。
徘徊雅俗收放間
《方圓》專刊的架構主要由「驅馳」和「散策」兩大部分組成,大概類近於上下分卷的概念。「驅馳」是專題卷,作品內容都環繞該期的特定主題,包括對談、創作、論述及視藝四個欄目;「散策」在主題上沒有限制,包括創作、鈎沉、評論及學術四個欄目。如此安排,感覺上「驅馳」是一部主題明確而集中的小書,而「散策」則是百花齊放的文藝期刊;如此組合頗具心思。
尊重文獻材料考證
《方圓》最矚目的欄目是「鈎沉」。參看專刊的「徵稿簡則」,知道專刊中的評論分為「文化鈎沉」及「自由評論」兩類。「鈎沉」類的文章主要是文獻或歷史的相關考證。我說這欄目「矚目」,主要原因當然是「好惡亂其中」。文學材料的考掘、整理、編輯、出版等工作,是個人近十多年來最專注最重視的。文學材料及相關的事證陳述,老實說:出版容易發表難。「出版容易」的意思,是作者自己投資也好,出版社投資也好,申請資助也好,都有很高的成書機會;「發表難」的意思是,要在報章、雜誌或專刊上以單篇形式發表鈎沉成果,發表空間卻嚴重不足。一篇談材料鈎沉及相關事證的文章,連材料連簡單論述,動輒五六千字,報章版位矜貴容不下,報章讀者也沒耐性讀。學術專刊則多重視「研究式論文」,偶見鈎沉文章,大都是用來「補白」的短文,反而類近於書話或掌故。
《方圓》特設「鈎沉」欄目,是組稿團隊對文獻鈎沉工作的重視與尊重,這欄目在同類的文化學術專刊中甚為少見,殊為難得,值得肯定。《方圓》自2019年創刊,至今已出版了三期,創刊號的〈詩人夏侯無忌與夜曲〉(鄭政恆)、第二期的〈「梁文星」與「林以亮」:釋名與編劇〉(陳國球)、第三期的〈陳夢家在前線〉(鄭政恆),三篇都是「鈎沉」欄目下的紮實文章。以發表於第三期的〈陳夢家在前線〉為例,鄭政恆以十四頁的篇幅,在《陳夢家詩全編》的基礎上,從從容容地為陳夢家的幾首詩做了仔細的整理和說明。鄭文又提及包括陳譯在內的幾個哈代詩歌的中譯本,尤具啟發意義;像這些鈎沉成果,相信做相關研究的都不可能繞過。
鈎沉事證舉隅
「鈎沉」下接「評論」和「學術」,欄目次序儼然是展示做研究、做學問的階段和關係。「鈎沉」的抽象精神或具體成果,都可以配合評論或研究,發揮很好的事證效果。以第三期《方圓》為例,放在「鈎沉」之後的一篇評論,重點論及瞿秋白絕命詩「心持半偈萬緣空」一句。論者認為「郎士元原句是『僧持半偈萬緣空』,而瞿秋白則將『僧』字改成『心』字。這一字之易,相當重要。」(頁131)倘配合鈎沉事證作為討論的基礎,查《後村集》和《全唐詩》此句句首作「僧」,而《石倉歷代詩選》、《吳興藝文補》、《唐詩品彙》、《古今詩刪》、《唐詩選》(李攀龍)、《唐詩鏡》、《紫陌老人集》、《御選唐詩》、《雪夜談詩》、《佩文齋詠物詩選》、《吳詩集覽》及《全唐詩錄》等十多種材料中(非窮舉),此句句首均作「心」。有了這些具體事證,就可以說明瞿秋白大概不是「將『僧』字改成『心』字」,而可能是瞿氏讀到的、引用的正是「心」字版本;又或者,瞿氏在兩個版本中有意挑選「心」字版本——當然,若真的涉及「挑選」,當中的取捨理由和用意,也是很值得細緻分析的。
雞蛋裏想象骨頭
嘗試在「散策」的四個欄目中挑一點骨頭:創作、鈎沉、評論三個關鍵詞都兼帶或強或弱的動詞性,只有「學術」一詞例外;倘酌改為「研究」,四個欄目看起來就更對等更勻稱了。只是下卷大題既稱「散策」又不是「步操」,相關的欄目名稱也不一定要求嚴格劃一,何妨吟嘯且徐行。只是老輩人老套,心魔作祟總偏愛對稱平衡。至於內文書頁彈力奇佳桀驁不馴總之是壓之不能平偃又或者字體太小不體貼老人家……,這些挑出來的所謂「骨頭」,在豐富的想象中其實都是炸得酥酥脆脆的小魚刺,只要耐心好好欣賞一樣甘香可口——都絕對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