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無幽影,何似在人間——「瘋日:方圓之展」開幕講座紀錄

報導 | by  默言 | 2022-11-03

《方圓》自2021年以降的「1984」、「正午」、「劫」及「敵」四期專題,共同回應香港當下時局、集體意識與思考空間。為了響應這一連串議題,早前(7/10)香港文學生活館在灣仔富德樓舉行開幕講座「瘋日日常──使徒意象」,請來文化評論人朗天與藝術家韓承灝共同主講,勾起了這時代所帶來的種種怠倦與疲乏。



黑日下的使徒都在跳舞


朗天認為「方圓」是此次活動的雙關語,既帶出韓承灝的作品指涉天地,又指向《方圓》的宣傳活動。他表明「日」是一個重要的意象,太陽圖案出現在「正午」和「敵」的封面之上,實為呼應着講座主題的「使徒」意象。「太陽就像天空上普照大地的洞口,是一個發光體,但這兩年它給我們的感覺是不斷吸光,好像電影《虛無》中天上的一個巨大裂口,這又令我想起動漫《新世紀福音戰士》(EVA)之中不停歸來的使徒。」


《EVA》中所有使徒的形象



故事講述人類面對巨大災難時,男主角的父親稱人類補完計劃為人類的唯一出路(後來發現是反烏托邦式大清洗),而使徒作為從天外降臨的巨型生物,是一種外來威脅,亦令到補完計劃彷似勢在必行。


朗天補充:「從意象而言,使徒就是不明來歷的外在危機,而這危機是我們這兩年深有同感的,最明確的危機無疑是世紀疫症COVID-19。疫症之初,似乎是有着實質內容,例如會令人死亡、肺部花白,但逐漸我們意識到這危機愈趨抽象,事情變得荒謬,與初衷漸行漸遠。它也像變成一個符號,權威得以用一些方法指導我們行事。所以這是一種近乎使徒式的威脅,總之它一出現,我們就要對抗它,然後合理化所有對抗它的行為。」


「我們彷彿活在《EVA》中預言的2015年第三新東京市」,他說。那些使徒最初大多有着具體的形態,或怪獸,或機械,但同樣是愈趨抽象,如有着幾何形象、可寄生於人體,甚至乎身為人類的渚薰化成使徒,其後潛入人類基地完成任務。朗天又借用法國精神分析學大師拉岡 (Lacan) 的說法,渚薰作為男主角的imaginary other(想像的他者),那些想像會屏蔽了背後由語言系統形成的 big Other(大他者)和實相的 the real other,而我們都會不願接受、排拒這些神秘面貌,從而產生一種瘋狂的感覺。


另外,朗天向觀眾拋出問題:為何我們在社運後以「躺平」的態度觀望社會的荒謬? 他發現香港人除了以「創傷」、「憂鬱」、「無力」自述之外,主要的是我們真正地認識、判斷到現時處境的悲慘,就如身處第三新東京市的難民,在瘋狂日子下只能呆等有能力者來拯救。


他嘗試藉此帶出自處的態度,他援引班雅明在〈歷史哲學論綱〉評論保羅‧克利畫作《新天使》的說法,解釋道:「我們過往認為我們在正面飛向未來,但原來歷史從來不是正面撲向不可知的未來。名為現代的一陣風迫使那天使向後倒飛,所謂相信科技進步的期許、速度掛帥讓他直視過去的廢墟,背對未來。雖則班雅明並非活於後現代,但現今無疑是現代再發展,於我們而言亦有啟示。」他又指「背向」的形象使他想起「老子倒騎青牛」的故事,他強調老子選擇了倒騎的方式,比歷史天使更具自主性,喻觀眾專注於刻下的選擇。


保羅‧克利 (Paul Klee) 畫作《新天使》(Angelus Novus, 1920) (網絡圖片)


及後,朗天分享自己近年的經歷:主編《方圓》的最近四期「正午」、「劫」、「敵」和當時未出版的「元」。追溯到一年前的疫情高峰期,朗天對社會和抗疫政策進行了深刻思考,隨之聯想出「正午」的主題,關於哲學家尼采的超人思想,追求一種沒有影子的狀態,清除雜質;到了「劫」,我們認識到身處的磨難,但他相信要歷劫方可重生,就如圍棋術語的「打劫」,從而消解、突破困局;而全球囿於疫情的同時,戰亂亦是迫在眉睫,他在「敵」之中反思倫理、國際格局和何謂敵人。除此之外,他又指:「今年我其實不乏創作,雖然並非立竿見影,但我看見大眾在疫情下各施各法,每人有獨特的創作方式。在亂世下,創作總是一條出路。」



從基督到虛無的掙扎


韓承灝發現西方宗教不經意把自由的思想帶進了香港,藉此以宗教的角度作為切入點,反思人民與社會的關係,再以藝術方式呈現。他解釋《恐懼》的靈感來源是他得知很多內地的教堂都被清拆後,設想香港最古老的教堂「聖約翰座堂」被拆毁的狀態。他表示自己經常抽取事物的符號性,代入自己的處境,作為創作的基礎。


Fear, 2022



他以畢業作品再作闡述,指維園旁邊的同福堂掛着「耶穌是主」的巨型燈牌,當初是2003年社會氣氛低迷的時候為了寓意「希望」才掛上,但似乎許多年後成了某種呼應,又令他憶起近年教徒在集體唱歌的畫面。

There is a place reserved for me in heaven, 2020 (Instagram @honshingho)


另一作品中,他以手握十字架的素描象徵香港人的信念,「多張素描就像一種motion,以被拆散的方式呈現,述說着光芒從無到有再到無,而某些人握不緊十字架的形象也似表現出希望處於浮游的狀態。」朗天便回應:「這種一筆一刻的方式描繪十字架,似乎不是呈現出傳統宗教的正面,而是帶出其陰暗面,令我想起使徒式的影子。」


Where to go?, 2020 (Instagram @honshingho)


韓承灝不僅向宗教詰問,更注意到交友程式的虛無令用家在失真的狀態下掙扎。韓氏從友人失戀後嘗試網戀的經驗取得靈感,在Tinder創建Jay Wu和John Wu一對虛擬男女,而兩者的頭像皆是由那友人的照片修改而成,卻在一夜之間引來逾百人讚好。藝術以外,他更進行實驗:以虛擬人物的身份探問其他用家對於愛情和關係的想法。「我發現他們各有動機,亦有許多謊言的包裝,但能肯定的是他們渴求愛的事實和孤獨的感覺,所以我後來以影像將這種狀態呈現出來。」



在創作過程中向陰影邀舞


最後,韓氏帶出「把空氣變成淚水」,關於他處於抑鬱邊緣經歷的循環播放錄像作品。「憶起兒時,我躺在床上靜觀房間的光暗,看見蜜蜂碰着窗戶,那刻靜止如永恆,而天色轉暗、氣溫驟降之際,我突然初次意識到自己的孤獨。這感覺一直埋藏在潛意識之中,直至第四波疫情,它猶如一個巨大的陰影襲來,所以我將這感覺與抽濕機掛勾,記錄了我陷入極度怠倦的狀態。」




他又解釋兒時仍可用幻想擺脫孤獨,但長大後便難以做到,朗天則回應他:「其實你已經通過創作把它抒發出來 」,彷似又呼應着自身近年的感悟。從創作中學懂面對陰影、與陰影共存過後,韓氏認為面對怠倦的最佳方法就是與人多交流,或許能找到同路人。世瘋日下,使徒當街舞蹈,陰影又如藤蔓纏繞,憑着自主性創作,將自己從流沙中救出,再與他人連結,陰影自會消弭。集體的怠倦便集體地面對,願我們能創出新的嚮往。


《方圓》「敵/Anti」——編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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