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大澳已經係三十幾年前嘅事,所以好多細節已經唔記得咗。努力回想返轉頭,我記得當日到達大澳,落渡輪之後,即刻覺得遊客實在太多,加上街道又窄,俾到一個毫無空間、唞唔到氣嘅感覺我,令人十分窒息。我同伴侶拿拿聲搵間餐廳食晏,食完嘢就決定馬上離開呢個人山人海嘅「旅遊熱點」,沿住海岸線一條石屎路向分流勇往直前。總之,對當時嘅我嚟講,大澳代表嘅只不過係迫人嘅橫街窄巷,同埋冇乜值得令人留戀嘅地方。
之所以我同佢冇產生任何共鳴,可能係因為各種因素,譬如太迫啦、唔熟悉大澳嘅特色啦、搵路有困難啦、天氣太過潮濕等等,但係如果事先做好心理準備嘅話,再去一次大澳我嘅反應可能會完全唔同。舊地重遊嘅另一個因素就係「明日大嶼願景」呢個宏圖,假如將來有一日政府真係將佢付諸實行嘅話,大澳受嘅影響一定好大,甚至同昂坪一樣會令到呢個迷宮一樣嘅離島漁村面目全非。呢種遲早有機會見唔返嘅憂慮令我更加覺得諗辦法再去一趟係一件刻不容緩嘅事。
於是我喺2024年嚟香港期間,特登安排喺戴維斯旅舍住咗整整一個禮拜,藉著呢個方式更深入咁去熟悉大嶼山,尤其係昂坪、石壁同埋大澳。另外,我都想跟英國作家馬田(Martin Booth)嘅舊足跡親身體會昂坪。1952年八歲嘅馬田同父母一齊搬到香港,逗留咗三年,喺1953年參加過一次冬天嘅行山活動,由馬灣涌出發,經過東涌炮台一路行到昂坪。當時嘅寶蓮禪寺十分偏僻,待客嘅設備又非常之簡陋,去宿舍瞓覺嘅時候,馬田發現嗰度所謂嘅「床鋪」只不過係一個堅硬嘅木炕、一啲單薄嘅被同埋一塊中式木枕,要洗臉「口浪」口嘅話要用安裝喺外面嘅一個水槽,入面嘅水直接來自附近嘅山澗。按照馬田嘅記憶,水嘅溫度得幾度,一潑到皮膚上面,佢嘅呼吸就被冰冷嘅澗水「搶走咗」(stealing my breath)啦!
不過,物質方面嘅欠缺,往往可以代表精神生活嘅富裕。到達寶蓮禪寺嘅第二日,馬田喺凌晨嘅時候被僧人嘅誦經聲叫醒。好奇嘅佢即刻起身着衫,離開宿舍去隔籬嘅一間廟宇。捐入廟内之後,佢偷偷坐喺後邊靠牆腳嘅位置,聽吓僧人嘅吟唱祈禱,經歷一種「非凡嘅境界」(an unearthly experience),令到佢超越生活中一切嘅庸俗。讀完馬田嘅敘說之後,我想問嘅問題係:咁樣嘅非凡境界喺今時今日嘅昂坪仲有冇任何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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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喺昂坪安頓落嚟嘅時候,之前藍天白雲嘅天氣突然轉差,取而代之嘅係密雲細雨,所以我住旅舍嘅第一日淨係出去參觀昂坪附近嘅一啲地方,包括位於鳳凰山腳嘅「心經簡林」,同埋俾150蚊就可以食到餐素菜嘅一間餐廳。不過,去到第二日,天氣睇落有所改善,於是我就的起心肝決定食完晏再去大澳。好不幸,下晝等巴士嘅人已經排嗮長龍,想必朝早坐纜車嚟昂坪嘅旅客,一早遊覽完天壇大佛、寶蓮禪寺同埋有賣漢堡包嘅昂坪市集。當佢哋所謂「生前願望清單」(bucket list)上嘅項目都剔嗮,自然會開始盼望去下一個景點,借此滿足嗰種難以滿足嘅獵奇心情。
乘客開始上車嘅時候,因為排喺長隊中間嘅位置,所以我一路好擔心今次根本搭唔到車。如果最後冇辦法上到,下一班就要再等多一個鐘頭,將我參觀大澳嘅時間縮短到兩三個鐘。不過,好好彩,我同一位塞爾維亞女人最尾都上到去,美中不足嘅係,由於乘客過多,我哋兩個只能以站立嘅方式「坐巴士」,一路好似強風中嘅樹木咁樣搖嚟搖去。其實,前往大澳嘅馬路係名副其實嘅山路,上斜落斜都為「齋企」嘅我帶來困難(巴士連一個扶手都冇),加上路面有唔少凹凸不平嘅路段。本來,我好想同身邊嘅嗰位女客傾偈,但我冇辦法唔將全部注意力放喺保持平衡上,唔係嘅話好可能會失足,為在座嘅内地乘客出一次百分之百嘅「洋相」。
逐啲逐啲,當我已經適應車廂無間斷嘅震動嗰陣,我終於有機會同嗰位塞爾維亞旅客聊天。佢竟然一嚟就講到十一月初發生嘅諾維薩德車站簷篷倒塌事故,令到左右晃搖嘅我聽得動魄驚心。跟住,佢話我知佢係牙醫,並且分享從中得到嘅滿足感。期間佢亦都提出佢幾年前去過澳洲某間大學開會,咁啱嗰間大學都係我做過嘢嘅地方。聽到我嘅説話之後,佢好似充滿期待咁問:「咦,你都係做牙醫呀?」。好彩去到呢個時候,巴士咁啱到達終點站,從而可以避免再聽到「牙醫」呢個令人無比緊張嘅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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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上所有嘅乘客好似一班放學嘅小學生咁樣一齊往對面嘅大澳中心飛奔過去。一生不嬲都厭惡熱鬧嘅我即刻轉身,按照天生「背道而馳」嘅心態,好從容咁向停車場後面一條無名嘅村路行過去。過咗鹽田壆臨時遊樂場冇幾耐,前面就出現咗個路牌,上面寫住「新村天后古廟」,我一見到就覺得好吸引,跟住向左轉,踏上一條穿過紅樹林嘅石屎小徑,略帶探險家特有嘅精神繼續往前行。
呢條小路兩旁都係海水同泥土。泥土又杰又腍,顔色同朱古力好似,氣味卻連半點甜味都冇,行吓行吓,偶爾會有一陣陣臭崩崩嘅餿水味撲鼻而來。呢笪地本來係鹽田,不過因為已經荒廢咗咁多年,早就開始自成一角,同附近嘅人間都相當之疏離。我周不時留意到周圍有各式各樣嘅垃圾,其中大多數係現代化生活嘅殘渣,包括膠樽、各種大小嘅器皿、一次性餐具、袋類、玻璃碎片等等,想必呢啲日用品本來都係抌咗落海嘅,後來順住水流又被帶返陸地,令人聯想到「退回寄件人」呢個郵政知識。突然間,泥土入面有一樣帶有深藍色條紋嘅小物件引起咗我嘅注意。每當喺香港較邊緣嘅地方步行嘅時候,我都會刻意去尋找一啲手作陶瓷嘅碎片,因為係經過師傅親製造,所以會帶俾我一種「望得見、摸得着」嘅文化親密感。我彎腰將瓷片喺難聞嘅「朱古力」入便細心抽出嚟,用海水沖洗佢,然後發現佢的而且確係一塊陶瓷嘅碎片,上面畫住一啲彎彎曲曲嘅線條,充分呈現咗一種不完美之美。
窄徑嘅另一端就係新村。嗰度嘅村屋都排得好整齊,雖然屋入面有時會傳出一啲聲聲響,但屋外面我一個人都冇見過。我當然好鍾意呢種人跡罕至嘅環境,倍受不少香港熱鬧嘅我,當時好期盼得到一啲富有療癒性嘅寧靜。進入新村天后古廟之後,我先發現廟内外都係一樣咁寧靜,怪誕嘅係,無論係外在嘅靜謐定係内心嘅平靜,都係我喺昂坪一直體會唔到嘅。盡情沉浸喺呢種安靜嘅環境一段時間之後,我先覺得自己足夠冷靜去面對大澳迷宮般嘅街道同埋去尋找一間叫做「蘇廬」嘅咖啡店。
我點知道有蘇廬呢個地方呢?幾年前我喺YouTube入便睇到條片,内容主要圍繞住一位藝術家,佢叫吳慧玲。因為當時生活上遇到一啲好嚴重嘅困難,佢最後被迫離開自己嘅屋企,要獨自一人去解決究竟住邊呢個問題。喺前路茫茫嘅情況下,吳慧玲有一日嚟到大澳轉換吓環境,俾自己一個放鬆啲嘅空間,好好思考點樣處理生活中各種難題,同時亦都令自己散吓心,甚至可能喺大澳呢個獨特嘅地方享受到少少樂趣。咁啱,行緊街嘅時候,佢碰巧路過蘇廬咖啡店,然後入去坐咗一陣,一邊嘆咖啡,一邊欣賞眼前遠方嘅山景。熱情待客嘅老細自然同佢傾起幾句偈,當佢得知吳慧玲嘅處境,就好想幫到手,於是向無家可歸嘅佢建議以打工換宿嘅方式暫時舒緩壓力,令佢可以慢慢諗清楚前面嘅路點樣行落去。
我今次入嚟大澳搵到蘇廬嘅經過同阿玲差唔多,完全係撞彩,離開澳洲之前我連咖啡店嘅名、地址都冇記低,原先好單純咁以為隨心行一陣就一定可以搵得到,唔使諗太多。於是,喺仲未好清楚將呢條漁民村嘅街道佈局下,我盲目咁沿住永安街、新基街、吉慶街同街市街隨心行吓,依賴呢個方式尋找Solo。不過咁樣亂行咗個半鐘,我依舊有一種墮入迷陣嘅感覺,結果開始痛駡自己嘅方向感真係冇鬼用。忽然間,背後突然響起一把女性聲音用英文同我講:Would you like to drink coffee?當時已經踏破鐵鞋嘅我,對於呢個問題好有興趣,於是轉過身嚟,以充滿感激嘅心望女人一眼,然後佢指出前邊路段有一個唔太起眼嘅舖面。我一進入去,裏面嘅光線即刻暗淡咗唔少,由於趕唔切適應舖内環境,所以一時覺得好陌生。即使係咁,再往前行多幾步,有一樣好熟悉嘅嘢出現喺我右手邊,係一張大魚游浪嬉水嘅壁畫!我之前睇過嘅嗰條片有一個鏡頭,入便影過蘇廬咖啡店店内嘅呢幅壁畫。隨後店主阿Timmy迎面行過嚟同我打招呼,我即刻同佢解釋,今日特登尋找蘇廬嘅原因主要係因為嗰條短片,有關老細如何「伸出援手」幫吳慧玲呢個美好嘅故仔。
喺蘇廬飲咖啡應該算係全港咖啡界最舒服嘅地點之一,唔單止咖啡本身嘅味道好濃郁,同樣令人流連忘返嘅,係嗰個半室内半室外嘅陽台,下面係海水,對面彼岸有一排以不同方式建成嘅大澳棚屋。每當飲咖啡嘅時候,為咗喺苦同甜之間保持平衡,我總會嗌蛋糕之類嚟配搭,於是我就請店主向我介紹蘇廬究竟有啲咩甜品。佢話我知有New York Cheesecake,Tiramisu同埋S . . . 。其實前兩樣嘢都係我去咖啡廳廳通常食到嘅甜品,但係至於S . . . ,我連名都冇聽過,追問阿Timmy之後,先知道S . . . 就係Serradura,係一款源自葡萄牙嘅食物,整起上嚟好容易,材料只有兩種,就係又甜又脆嘅餅乾碎,同埋含有雲呢拿嘅忌廉 ,做法就係將一層餅乾碎放入玻璃杯入面,上面加一層忌廉,跟住再繼續一層餅乾一層忌廉咁樣落去,最後插入一塊完整嘅餅乾作為可食用嘅裝飾。雖然做起來超級簡單,但係味道好好,同咖啡配搭起嚟好夾!不過吊詭嘅係,佢嘅中文名譯做「木糠布甸 」,肯定會俾人一個名遠不副其實嘅印象。
食完嗰個一啲都冇鋸末味嘅布甸,見到店主暫時冇太多嘢要做,我趁機問吓佢有關大澳附近嘅一個地方,名字令我好好奇,叫做番鬼塘。老細話俾我聽,佢聽講好耐之前有葡萄牙人試過喺呢度落船上岸,本地人見到之後就用呢個名嚟記錄件事,為中西關係留低歷史上嘅一個小點滴。想必當時澳門已經成為葡萄牙人嘅殖民地,唔知佢哋嗰陣時有冇考慮過將大嶼山成為佢哋「葡萄牙大帝國」裏便嘅另外一個部分?
呢番交談啱啱結束之後,我再嗌多咗一杯咖啡,老細就有事要去處理。跟住,我喺口袋攞出筆記簿,一邊寫嘢一邊呷咖啡,同時又繼續觀賞眼前嘅山水景色。我嗰刻嘅心情十分輕鬆,以至於幾日嚟嘅「旅遊憂慮」已經減少咗好多。喺寫筆記期間我亦都喜歡隨心諗嘢,無啦啦諗起「文青」呢個字,對於一啲人嚟講帶有貶義嘅色彩,指嘅係嗰啲假扮知識分子、愛讀書、成日躲喺咖啡廳諗理想世界係點樣創造出嚟嘅後生仔。我讀大學嘅時候同樣係文青嘅一員,雖然去到而家年紀大咗,但係依然戒唔甩唔少屬於文青嘅「壞」習慣。我又諗,有趣嘅係,比起餐廳、酒吧等場所,咖啡店一直係可以接受閱讀嘅一個地方,無論係報紙或者書籍,都會受到包容甚至歡迎。性格内向嘅人好多時會喺咖啡廳度搵安全感,甚至可以喺度為自己建立一個難得嘅庇護所。
過咗一陣,有一對愛侶坐低咗喺離我好近嘅位置。因為我好鍾意呢間咖啡館,而且好容易受到衝動同其他人分享自己嘅快樂,所以同佢哋寒暄幾句之後,就進一步介紹蘇廬同大澳嘅各種好處,希望佢哋會好好珍惜呢次機會。聽到佢哋講英文明顯有口音,我出於好奇問佢哋嚟自邊個國家。嗰個女人望住我停頓咗半秒,隨後好簡單咁向我吐出「烏克蘭」三個字。一聽到呢個國家名,我當時嘅心情瞬間變得十分複雜,一方面覺得連全世界最優秀嘅咖啡店都無法令到佢哋忘記祖國被侵略嘅悲痛,另一方面為自己相當自在嘅生活模式感到慚愧。當其他人明明係飽經緊災難性嘅大事,我點有資格幸福無憂咁過日子?雖說係咁,我仍然暗暗祝福佢哋可以喺蘇廬享受到一啲不期而至嘅快樂,以致於幫到佢哋暫時減少心理上嘅沉重負擔。同兩位告別之後,當我慢慢反思頭先呢番交談嗰陣,演員兼畫家李思汝(Afa)嘅一句說話突然閃過腦海:「個強大係你應該要擁抱個苦難,然之後咬緊牙關去行落去。呢個係人性最靚嗰樣嘢嚟㗎喎」。
我依然喺度以烏克蘭人為主亂諗嘢嗰陣,店主再次魔術般出現喺我身旁,開門見山咁問我想唔想坐船。我性格可以話係缺乏彈性,每當遇到突如其來嘅邀請、建議等等,我好難即刻跳出自己嘅舒適圈,順其自然地去適應。不過今次有少少唔同,因為上晝喺大澳散步嘅時候,喺永安街嘅土地廟附近,我碰巧發現一埲牆,上面畫咗一隻精神活潑嘅白貓,個樣蠢蠢欲動,睇落超級白厭。貓貓左邊寫有「一期一会」作為標題。縱使我早前曾經睇過一篇文,特登介紹呢個源於日文嘅諺語,唔知點解對佢又冇乜特別嘅印象。喺大澳再次見到呢四個字,我反應截然不同,瞬間恍然大悟,第一次體會到佢深刻嘅含義。係喎!旅遊本身係一個持續而充滿「一期一会」嘅經驗,其中經歷嘅大多數人物、事情、風景、日常細節等都係一生一次嘅,碰巧遇到之後,你永生永世都唔會再有機會同佢哋重逢 . . .
正因為咁,就算我的確猶豫咗幾秒,努力克服緊自己内心嘅一啲抗拒,經歷短暫嘅掙扎之後,我好肯定咁答應咗阿Timmy嘅邀請。
點知原來蘇廬唔單止係咖啡館,佢亦都係一個小型碼頭,我由陽台往下擒低幾級,就可以登上船。船主係老細嘅舊友Stanley,除咗做小船嘅主人之外,佢同樣係藝術家,幾年前發表咗一本繪畫集,題材都離不開大澳,技巧水平真係令人驚嘆。協助我上船之後,船長等我坐低適應一陣,然後就將條篙插入海水,跟住用力推一把,船就脫離原先停泊嘅地方,向水道中央嘅位置慢慢漂流,去到呢個時候我哋先至「正式」啟航。
我呢一世人都未試過搭小木船,開頭自然好唔習慣,好擔心自己因為太過遴迍,容易喺呢隻淺平底船出事。不過船主用篙撐船完全係屬於second nature,所以好快帶到安全感到俾我,令我唔再擔憂係咪會翻船。我終於可以安心落嚟,盡情享受用呢個新穎嘅角度嚟睇大澳。
我第一個反應就係:哦,原來大澳嘅海道同街道一樣咁窄!最主要嘅差別係水上嘅道路比較直,同陸上彎彎曲曲、蜿蜿蜒蜒嘅永安街、吉慶街等等模樣好不一樣。跟住,我專心觀察前面嘅高山。雖然整座山呈現咗一片淺綠色,但係仲有唔少山坡好似受到風雨侵蝕咁,情況同屯門嘅青山有少少相似,多少令人覺得光禿禿。呢個事實令我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咗一樣嘢:除咗天晴風和嘅大澳之外,仲有一個風吹雨打、驚濤拍岸嘅佢,即使大部分遊客從來冇親身體驗過,但係無疑留低咗好多痕跡,係塑造大澳呢笪地方嘅一個關鍵元素。棚屋普遍睇落好似搖搖欲墜咁樣,所以我哋往往會得到錯誤嘅印象,覺得呢度成日好好天,以致忘記大澳亦都有佢落暴雨、打颱風嘅時候。
當我好從容咁睇吓兩岸林林總總、企得穩陣嘅水上棚屋之際,我突然向Stanley問佢係咪土生土長嘅大澳人,佢嘅答覆十分得意,好耐人尋味。佢爽快回答:「唔係喎!我係『水生土長』嘅大澳人!」,隨後佢簡單同我分享自己童年嘅一啲回憶,講吓因為有疍家人嘅身份所以受到本地人嘅歧視。喺聽緊船長親口講述嘅同時,我又記得英國學者Barbara Ward(莫華德)嘅一句話。研究疍家人各方面嘅時候,佢曾經記錄低有唔少本地人以為水上人每隻腳有六隻腳趾,同所謂「正常」人形成明顯嘅區別!諗起呢句說話,我唯有搖頭長嘆,為人類嘅不完美同埋愚蠢感到萬分失望。
大澳近年大興土木,寶珠潭同埋鹽田都興建緊行人橋,由於工程仲未完成,所以航行咗大約十分鐘嘅船程,Stanley冇得揀,只好將船掉頭,慢慢駛返蘇廬。不過,對我嚟講,呢次短短嘅木船旅程意義甚大,好似將我同大澳嘅距離拉近咗少少,令我同呢個地方嘅關係變得更加親密。因此,喺住喺昂坪旅社剩低嘅時間入面,我幾乎每日都搭朝早七點半嘅巴士去大澳,同坐滿遊客嘅第一次巴士旅程相比,搭頭班巴士嘅氣氛迥然不同,通常唯一一個乘客就係我,縱使有啲返佛教筏可嘅中學生會中途上車,但係平時車廂中好安靜,一啲都唔會打擾到愛發白日夢嘅澳洲人。因為少人搭車,加埋嗰陣時交通唔繁忙,所以可以喺二十分鐘之内到達目的地。然後,我就有整整一日去更加認識大澳嘅各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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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四日去探索大澳,我慢慢克服咗對街道佈局嘅迷惑,逐漸開始有一啲自己作出嘅新發現。因為每次都係搭頭班巴士出發,當我到達大澳之後,首先一定要去食早餐。好好彩,我喺永安街搵到一間「黃華記」嘅餐廳,喺度可以食點心。一直害怕豪華、高檔、時髦嘅我,一見到入面嘅小枱、櫈仔就覺得好舒服。早餐食完,我每次都會想去買一啲港式蛋糕之類嘅嘢做零食。萬一喺出邊周圍隨心行嘅我感到肚餓,就可以用呢啲食物去解決營養問題。永安街亦都有一間麵包舖叫「美珍中西餅家」,嗰度可以買到一樣好得意嘅嘢,叫做「菠蘿豆沙包」,嗮士好大,所以我平時會買三個,肚餓嘅時候隨時就可以攞嚟啃吓。
朝早時間仲未去到九點,我就會出去行三四鐘頭嘅路。我今次旅行最令人滿足嘅路線係行萬布丈。呢段路由梁屋開始,我記得第一次行呢條路線嗰陣,啱啱出咗鄉村之後,路突然變得好斜,同時兩邊嘅樹林又生長得相當茂密,所以光線隨之暗淡咗好多,根本見唔到藍天,令我對呢個旅程略感失望。不過,正如香港畫家黃進曦曾經講過,「行山嗰個感覺,就係因為你唔係好知前便,轉個彎之後你會見到一個點樣嘅景」,因此就再堅持往前行一陣。小徑終於去到山頂位,西邊嘅天空喺我眼前出現,係一片一覽無遺嘅蔚藍。然後,我好似踏入咗天堂咁再繼續行幾分鐘,跟住之後索性坐低喺路上面,一路飲幾啖水、嘆幾啖包之餘,又全心欣賞前面嘅美麗山景。細心睇咗一陣,我就可以辨認出遠方嘅天壇大佛,呢個時候佢卻已經縮細得好犀利。從我憩息嘅地方望過去,釋迦摩尼只不過係一粒微型嘅佛點,喺周圍山巒起伏嘅襯托之下,係一啲都唔起眼嘅。
今次旅程為我帶嚟嘅啟示係,如果淨有昂坪而冇大澳嘅話,對遊客嚟講真係會枯燥乏味。雖然大澳幾乎可以話係冇乜方便、奢侈、先進、壯觀嘅嘢,但喺佢彎曲嘅橫街窄巷上面,你會遇到數之不盡嘅細節——民間嘅日常細節、風土人情嘅細節、人情味嘅細節,而呢一切有可能幫你體驗到一啲同生活本質有關嘅滋味。我諗,最理想嘅做法就係盡量保存大澳嘅現狀,同已經高級旅遊化(甚至迪士尼化)嘅昂坪發揮一種相輔相成嘅作用,透過呢個方式令到外地遊客,除咗消費、打咭同埋貪得意之外,仲會有機會跳出主流、親身體驗到獨一無二又充滿活力嘅人生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