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月將近結束,秋意終於吹到這座島嶼。微雨的晚上,傷風幾天後終於有力氣出門參加台北飛地書店的講座。回家的車程中,在IG Story滑到兩次黃耀明的〈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覺得封面設計很可愛,歌名也有些熟悉,卻又不以為意地滑走了。直到隔天上班發呆時,那張可愛的插畫忽然又在腦中浮現,一搜之下才驚覺那是美國詩人王鷗行(Ocean Vuong)的小說 On Earth We're Briefly Gorgeous 的中文譯名!腦裏馬上由明哥在台上唱歌(講座剛好也放了〈如果你愛我〉的片段)轉成王鷗行讀詩的畫面。
王鷗行,美籍越南裔的酷兒詩人和作家,1988年出生於越南胡志明市,在美國東北部康乃狄克州的哈特福(Hartford)成長。他的外婆、母親兩代都飽受戰火煎熬,他兩歲時和家人獲得庇護移民到美國。在《紐約客》的訪問中提到,在哈特福,他與家人和七個親戚共住在只有一間睡房的公寓中,大家當時都是以生存為唯一目標來過日子。王鷗行後來成了他們家第一位能精通閱讀和寫作的人。
第一次認識到王鷗行都是托YouTube演算法的福。聽到他2022年出席美國路易斯安那州文學節朗讀近七分鐘的詩作 ‘Nothing’ (Time Is a Mother, 2022) 時,頭三句便馬上被他蘊藏在文字、語言和詩句之間,那些豐富到溢出來的情緒所觸動。他的詩溫柔,銳利,同時細緻得如用顯微鏡在窺探世界似的。
小說 On Earth We're Briefly Gorgeous (Penguin Press) 原文出版於2019年,《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台灣時報出版社)由譯者何穎怡翻譯,於2021年出版。是以母親不諳的英文所寫給她的信,訴說著那些他無法開口向母親、外婆分享的生命和感情經歷。書中的第一人稱Little Dog一層層地把自己剖開。表面上看似是對母親坦白的信,但更像是他寫給命運的回應:回應養育他的兩位女性在苦難中的噤聲,回應亞裔在掙扎中的哽咽,回應人類在生命殘酷中的沉默⋯⋯以收件人不懂的語言寫信,似乎是換一種形式告訴讀者,那些無以言喻的哀傷,超越文本,在文本(字)之外依然存在。但始終無法被最親的人理解。
黃耀明的〈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作詞周耀輝,作曲黃耀明、蔡德才。歌曲的創作班底向來是信心保證,當得知靈感是來自王鷗行的同名著作後,讓人對這首歌倍感期待。
戴上耳機,節拍明顯的前奏響起,有如坐在九零年代產的豐田,搖下車窗在杳無人煙的路上奔馳。音樂帶著一絲神秘感,像是從內向外探頭觀看世界。好奇心隨著樂句的前行而逐漸增強。有一種趁著車子飛快移動,要將所有風景盡收眼底的感覺。雖然面前的一切摸不著,也沒來得及看懂。但當高速的風打在臉上時,的確會刺痛。聆聽第一段旋律時,書中描寫關於家庭、身份、戰爭、性向、移民的情節,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不過,歌曲沒有停留在苦難之中,而是溫柔地提醒:當我們面對艱難、陷入迷茫,只要仍然活著,就仍有繼續感知這世界的無限可能。
/生的脆弱
心的更堅韌
青春記得向無限出發/
書中的Little Dog所道:「有時候,我會以為生存其實很容易:你只要帶著所擁有的,或者那些你僅餘的東西繼續前進,直至情況開始轉變。也許你就會明白,你可以在改變的同時不會失去自己。因為你所要做的,就是靜候風暴從你身邊掠過,然後你會發現——是的,你的名字仍繫於一個尚在呼吸的存在。」(吳沚盈譯)
/前途無限暗 必須要燦爛
明明無盡處 唸著書簡
迷途無限次 終於一剎
催促我 看日月
為潮汐吶喊/
生命的路途上,有許多痛楚、掙扎與惋惜,也許還有恨。前行可能會遇見光,可能是不見盡頭的黑暗。但,生命就是如此。新的風暴終究會再來,也會帶來新的苦難,而我們也終將找到新的方法去捱過。「就像是,當你的面前只有懸崖,忽然有一座明亮的橋出現,你也會奮力奔跑過去,即使知道,橋的另一端,遲早還會有另一個懸崖出現。會不會,我的悲傷,其實一直在殘酷地教我成長?」(吳沚盈譯)
與其茫然停步,不如喚醒那雙已變得沉重緩慢的雙腳,以堅韌之心,一步一步,再次向前邁進。美麗也許在過去,也許在未來。但有沒有可能,在這殘酷的世界面前,僅僅是存在,已經是一種美麗;而劫後仍能前行,更是璀璨。
/沿途無限轉 終於一剎
叮囑你 到對岸
為存在吶喊
多一剎 更燦爛
只要出發
只要出發
出發
出發/
聽完這首歌,在沒有開窗的辦公室瞬間感到清風颯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