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Follow Me】訪港產動畫《世外》創作團隊　在輪迴之間學習忘記與放下

製作動畫最低限度每秒要8格（即8幀畫），以《世外》總片長111分鐘計，即動畫師們要畫超過五萬張畫，還未計刪減的、修改的版本。所以《世外》這套作品由起始到10月29日正式上映，足足花了七年時間。

「你們發夢啦！」

2019年，導演吳啟忠（Tommy）、監製及編劇楊寶文（Polly）帶著《世外》短片版到法國參加安錫國際動畫影展，當時動畫導演、插畫家張小踏（Step. C）也帶著她的動畫作品《有毒關係》參展。那時張小踏第一次聽到Tommy及Polly想把《世外》做成長片，她心想：「你們發夢啦！」在動畫界打滾多年，她很清楚要做一條動畫長片有多困難。在香港，對上一套動畫長片已經要數到2004年的《麥兜菠蘿油王子》了。

沒想到，張小踏最終卻成為了《世外》的美術總監，這幾年每天與一秒8格的動畫作戰，使她「發夢」也要加入的原因很簡單，「故事很好，很觸動到我」。

「他到哪裡去了？」

《世外》這個故事的起源，則要說到Polly的一個個人經歷。Polly有一個比她年輕很多年歲的很親近的朋友，二人親近的程度是十年前朋友的嬰兒誕生那天，Polly特意跑到醫院去探望。然而，就在嬰兒出生後三個月，Polly的朋友突然心臟病發離世。這件事深深地衝擊著Polly，「嫲嫲、婆婆去世我還可以理解，因為她們年老了，這是人生一個自然的階段。可是我的朋友還那麼年輕！我不明白，我突然不明白，我完全無法接受這件事⋯⋯為甚麼？他到哪裡去了？」Polly說，「我是從那時開始思考究竟人死後會到哪裡去」。

後來Polly看了兩本書，催生出《世外》這套動畫。第一本是美國精神科醫生 Brian Weiss 的著作《前世今生》，書中記錄了他治療一位女病人期間，透過催眠，使病人在前世與今生之間徘徊。這本書首先解開了 Polly 對朋友離世的執著，「原來人世每一個輪迴都有關連，今世學不會的東西到下一世都會纏繞著你。如果我今世不放下，我下世便仍要背負著這個負擔、痛苦及恐懼。」

第二本書就是日本作家西條奈加的小說《千年鬼》，也是《世外》改編的原著。「我在讀這本書的時候，感覺就像聽到一個呼喚，就是我今世要做這個故事。」Polly說，初期她其實想把《千年鬼》的故事拍成電影，後來想不到有哪一個演員可以飾演小鬼的角色，如果由小朋友擔任就會變成恐怖片，於是她靈機一觸：「不如做動畫啦！」

「我們設計了二三十個不同的面具」

做動畫又是另一個艱難的挑戰。觀眾細看《世外》的畫風，會發現繪圖的筆觸不像其他動漫一樣是實線，張小踏解釋由《世外》短片版開始，導演及編劇已經設定畫風是兒童繪本，動畫師們試過很多不同的筆觸，最終決定以類似蠟筆的筆觸呈現。

「角色上最大挑戰是人鬼、天女及黑天。」張小踏說，因為這些都是虛構角色，不像古蘭公主、姜山等可以從歷史人物中獲取靈感，要憑空想像，而導演、編劇以至動畫師們的想像又不同，「例如黑天有四隻手，頭上要有煙，這個造型花了很長時間去設計；導演又說黑天有打鬥場面，所以我們給他畫上肌肉」。

至於主角之一小鬼的角色設計，則來自西藏藏傳佛教寺院法會中的一種面具舞——「骷髏舞」——舞者通常以兩人為一對飾演「死神」或「小精靈」，戴著慘白的面具，手持法器，他們看似恐怖，其實反而將死亡視為一個慶典，而不是傷痛。Polly補充說：「我們設計了二三十個不同的面具，參考了京劇、粵劇的面譜，最終修改成現在的版本」。

除了每一格動畫，其實故事內容也不斷修改過。Polly分享說她原本希望電影片長約95分鐘就好，結果Tommy剪了120分鐘，大大超出預算，經過二人周旋，最終剪出了現時111分鐘的版本。至於刪掉的九分鐘，Polly分享包括有姜山回到200年前的廟宇一段，原本故事其實更完整，現在選擇了一個比較虛幻的方式去呈現；最後小英在工業革命期間，其實原本還有其他角色，例如有個老板，但都為了電影節奏決定刪減；世外裡除了天女、黑天之外，本來還有一個智者的角色，現在都刪掉了。張小踏忍不住說：「其實這些角色及情節我們都畫好了，然後他們說要刪掉⋯⋯不過從故事上我是贊同刪掉的。」

「我希望這套電影可以是我自己的一個出口」

《世外》講述小鬼在世外遇到小妹，帶著她輪迴幾世，面對不同角色的心魔，最終選擇放下然後忘記的故事。故事裡其中一個最重要的物件是「鬼之芽」，就是當人的憤怒、憎恨在內心滋生，這些負面情緒便會具化成發芽的角，使人變成「人鬼」，完全失去人性。Polly很感觸，「七年前我已經在想：為甚麼大家那麼憤怒？而今天大家比七年前又更憤怒了。我跟Tommy說這套電影很需要面世，因為這個世代大家那種怒火、對必然的對與錯的堅持、憎恨⋯⋯我很難受。我希望這套電影可以是我自己的一個出口。」

張小踏舉起手，說：「我就是Polly口中那個不會放下、經常生氣的人。我想我心中的鬼之芽應該快要成形了。」她笑了笑，製作《世外》成為化解她心結的其中一個力量，「原來當那件事你無法控制時，至少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這段期間我很開心，因為做訪問有人會告訴我自己看電影時哭了，哭過之後其實事情沒有改變，可是你釋放了一些東西。」

Polly和張小踏都覺得小鬼和小妹踏過冰川，一邊回憶往事一邊往前走那一段最為深刻。「我一直覺得水是有記憶的，它能記住一些東西和情緒。」Polly說，「忘記是很辛苦的，我希望用一個趣味的方式去表達，而不只是喝下孟婆湯然後便忘光光。」人生在世的種種回憶於每個人都是重要的，忘記絕不輕易，小妹透過一塊一塊踏過冰川去回望，然後往前走，放下，這樣才是好好的跟過去道別。張小踏畫圖時，到最後一跳刻意畫了小妹的一下遲疑，「那是她的選擇，她是自願跳過去的。」

「這個故事想說的是人性有殘酷的一面，但我們也不要忘記大家底蘊都是善良的。」Polly說。在這樣的世代叫人相信人性善良是否太「左膠」？Polly強調她不是叫大家要善良，「因為有很多情況令大家無辦法『善良』，我明白。只是，我想大家最少要相信人性之中是有善良，這是我們最底層需要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