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趟旅行都有其特定的原因。近年因參展而到過巴黎、柏林、溫哥華等地,算是較熱門的旅遊城市,容易在出發前編排行程,知道哪裡有展覽,哪裡有自己喜歡的時裝店,哪裡有朋友推薦的餐廳。但在剛剛過去的炎夏,我即興走訪了一個以往從未踏足過的國家——俄羅斯。原因只有一個:我覺得人生最少要現場睇一次世界盃!
「戰鬥民族」?熱心又呆萌
整個俄羅斯之旅為期12日,前前後後乘搭了四程飛機及一班九小時的深宵列車,穿梭了三個城市——莫斯科(Moscow)、喀山(Kazan)和下諾夫哥羅德(Nizhny Novgorod)。網上關於俄羅斯的資料,多數是關於「洋蔥頭」地標聖巴沙爾大教堂(Saint Basil's Cathedral)、克里姆林宮、套娃公仔和羅宋湯之類。至於對俄羅斯人的想像,就是外表冷酷、行軍快速。據說不能夠隨意對他們微笑,會被視作無禮之舉。
而我對「戰鬥民族」的首個印象,要由抵達謝列梅捷沃國際機場(Sheremetyevo International Airport)一刻談起。當時入境大堂內有百多人在輪候,海關關員竟用上五至十分鐘檢查每位旅客的證件,不消一會,原本疏落的大堂濟滿了剛抵步的旅客,「打蛇餅」的場面比大時大節從羅湖口岸返鄉下的情況更誇張,慢條斯理的海關關員和心急如焚的入境旅客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好不容易輪到過關,關員翻開護照,由封面開始一頁一頁揭到最後,神情肅穆地望着我,又看著電腦熒幕一臉疑惑,再跟旁邊另一位關員用俄語討論了一陣子。當時,我在想自己應該不是國際通緝犯,也不像恐怖份子吧?難道他從未見過這本特區護照?幸好,最後還是順利放行,但光是入境就花費了兩個多小時,可見傳說中的「俄羅斯速度」並不適用於任何情況。
世界盃開幕前兩個月,我才下了決心購買門票,以至訂旅館時房價早已水漲船高,剩下的旅社則位置偏遠。隨深宵列車抵達下諾夫哥羅德火車站的早晨,我轉乘地鐵,按地址前往旅館。摸索著來到一個舊式遊樂場前,一旁停置了些廢棄車輛,前方是幾棟七八層樓高、一式一樣的深灰色建築物,外觀像香港的舊式工廈,卻不見旅館大門和招牌。我在附近輾轉徘徊,毫無頭緒之際,一名婦人從二樓窗口望出,隨後走了下來,不停以俄語跟我說話。她仔細查看我預先打印出來的旅館名稱和地址,帶我沿著大樓走了一圈,途中不停詢問其他路過的街坊。憑表情推測,那些人也不知道旅館的位置。擾攘了一輪,也忘了最後是怎樣找到旅館負責人的電話號碼,婦人跟對方通話後,與我打手語表示那人正趕回來,又再三表示「放心,在這裡等候就可以了」,才折返大樓。我在旅程上遇過的俄羅斯人,的確不像其他歐洲人般,會對陌生人微笑和搭訕。不過,每當在街上向途人問路,都能得到他們熱心的幫忙,並在確認問題都解決後才離開。意想不到,「戰鬥民族」竟是外冷內熱的。
美斯遭挾持?不會在這發生
儘管俄羅斯(包括前蘇聯)是首次主辦世界盃,俄國政府和國際足協對賽事的各項安排卻都很周詳。由分階段的網上實名購票,到收到球迷通行證(Fan ID),入境後前往門票中心取票的程序都很簡便。大會還設有官方退票及轉讓平台,球迷可以把不適用的門票合法轉售,成功杜絕了「黃牛飛」。
在11個舉行賽事的城市,每天都會舉行大型的球迷嘉年華(Fan Fest),免費招待大眾,現場除了直播所有世界盃賽事外,賽前賽後更安排了DJ打碟、歌舞表演、小食檔和各種足球相關的攤位遊戲,讓來自世界各地不同地區的球迷打破語言和文化界限,一起經歷百感交集的90分鐘(或者120分鐘)。記得在世界盃前夕,網上流傳著美斯、C朗拿度等球星遭挾持的改圖海報,反映俄羅斯一直受到恐襲的威脅。然而,在主要火車站、地鐵站、球場等地均有大量軍警駐守,路邊停泊了多部裝甲車,有騎馬的軍警在街上巡邏。每次進入公眾地方都要交出手機、相機、背包、銀包等作嚴格的安檢。儘管增加了輪候時間,但作為旅客卻感受到一份安全感,亦反映當地確實採取了最高級別的安保措施,確保64場賽事,共三百多萬名入場球迷的人身安全。
世界盃也能引爆小革命
我入場觀賞了兩場分組賽賽事,其中一場是伊朗對西班牙,在喀山運動場(Kazan Arena)舉行。喀山是俄羅斯境內最後一個共和國——韃靼斯坦(Republic of Tatarstan)的首府,韃靼斯坦曾於1992年進行公投,當時60%以上選民希望脫離蘇聯獨立。結果,雙方在1994年簽訂條約,韃靼斯坦成為獨立主權國家,直至2017年7月到期回歸俄羅斯。喀山有一半人口信奉伊斯蘭教的遜尼派,因此這個城市有不少清真寺建築、梵文標語及富有伊斯蘭特色的物品。
當前的中東世界,埃及、沙特阿拉伯均由遜尼派掌權;什葉派政權則以伊朗、敍利亞等國為重鎮,雙方的分歧和衝突,過去1400年來在伊斯蘭世界從未平息。幸好,在喀山短短幾日並未看到任何宗教引起的衝突,只見伊朗球迷不時聯群結隊高歌起舞,旁邊穿著「紅牛戰衣」的西班牙球迷只有尷尬地苦笑。
提到伊朗,大家都會想起女性披頭巾的畫面。即使在喀山,所有女性步入清真寺參觀前,均要入鄉隨俗地披上頭巾。最讓我驚喜的是,在球場和巴士上高歌起舞的伊朗女球迷並未以頭巾遮掩自己標緻的臉孔。在伊朗,若女性於公眾場合不配戴頭巾會遭到逮捕和罰款。2017年,伊朗女記者阿琳娜嘉德(Masih Alinejad)在網路上發起「白色星期三」運動,抗議自1979年以來,伊斯蘭教法要求女性必須配戴頭巾的規定;隨後也有抗爭者穆瓦赫德(Vida Movahed)在德黑蘭革命街上,把頭巾摘下並綁在木棍上揮舞,其勇敢形象成為了伊朗女性爭取權利的標誌;伊朗的調查報告也指出該國近半數民眾認為女性沒必要在公眾場合披頭巾。
儘管伊朗女性的地位、衣著打扮比其他回教國家開放,但在根深蒂固的宗教傳統下,仍有不少基本權利受到剝削。2018年6月20日,伊朗對西班牙的這場世界盃分組賽,對伊朗女性來說是一個歷史性時刻,當地政府38年來首次讓女性進入阿薩迪體育場(Azadi Stadium)觀看大屏幕比賽直播。可見,世界盃除了是四年一度的體壇盛事外,還促進了文化交流,以及直接或間接地成就了一些小革命。
甚麼是你旅行的意義?
談起旅行,每個人的「旅行的意義」都不一樣。記得有位舊同學,他從20歲開始就每年走訪中國內地,穿州過省,從城鎮走到沙漠,從沙漠攀上高原。每次聽他以第一身敍述,那些如詩如畫的自然風光,充滿智慧的傳統建築,以及各種聞所未聞的風俗人情,彷彿一幕幕奇觀呈現於眼前,令我想起榮念曾的創作文本「中國是個大花園」。同時,身邊有不少日系朋友,到日本旅行的頻密程度比我這個港島人入新界的次數還要多,更會為了深入了解當地文化而努力學日文。上述都是一些對旅行比較有目標和追求的例子,而較普遍的一種「旅行的意義」莫過於「食買玩」,能夠短暫逃離這個社會的殘酷現實也許是個不錯的獎賞了。
漸漸發覺,人愈大愈明白到很多事情要親身經歷才有意義,尤其是對一個地方的認知。儘管當下所見的或許是曇花一現,而非全部事實,但總比翻閱旅遊書或網上資訊更為真實和深刻。好好等待下一次再訪俄羅斯的原因,順道要品嘗一下傳統羅宋湯的味道。
(*相片由作者提供;小標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