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浪潮】如果「聲音」沒有被隔絕:訪「鮮浪潮國際短片節」本地導演

專訪 | by  虛詞編輯部 | 2021-09-24

當聲音被隔絕,人心無法溝通,即使再親密的關係,可能也會變得若即若離。尤其在當前社會嚴重撕裂的時代,極權試圖借助惡法滅聲,卻只激起人民更強烈的迴響,「聲音」成為運動裡不可或缺的部分。在「第十四屆鮮浪潮國際短片節」的本地競賽作品裡,也有不少以此為題材的電影,「虛詞」編輯部特意挑選其中三部作品,透過與導演的交流與訪談,探究潛藏在映像背後,聲音和語言所代表的意義。



聲音成為反修例運動的重要印記


「進入耳朵的經常都是噪音或耳鳴,『聲音』呈現一種壓迫和混沌的狀態。」本屆鮮浪潮話題作之一,《聽不到的聲音》導演林澤秋如是說。

以「聲音」作為電影片名,林澤秋想到用「耳朵」作為視覺上的motif,源自劇情講述任職警察的父親,一直缺少對兒子的傾聽,而這也是故事裡「聲音」概念的伊始。「在整場運動之中,常常會聽到許多的『聲音』:眾人的呼喝、警車聲、警民衝突聲、催淚彈、汽油彈⋯⋯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已經成為了整場運動重要的印記之一。每當聽到警車聲和催淚彈聲時,我總是感到強烈的壓迫感,我也把自己這種感覺放在了故事的主角森仔身上,因為他的父親是警察的關係,這些『聲音』對他的壓迫則更強烈。」


聽不到的聲音 Belated Listen 林澤秋 LIN Zeqiu
(聽不到的聲音)


電影劇情緊扣當下社會,尤其題材針對警暴與社會動盪的敏感話題,導演坦言在拍攝時遇到不少困難,例如前期尋找父親的警察角色時,多數演員都隱晦地表達對於題材敏感的擔心,就連借用學校作為拍攝場地的過程亦同樣艱難。「《禁止蒙面規例》剛剛施行,很多學校因為議題原因拒絕了拍攝,即便接受拍攝的一些學校也提出了高昂的租用費用,令成本上有不少壓力。」


隨著社會事態的變化與發展,本來於去年一月初完成的劇本,也不斷在運動途中作修改,包括起初並沒打算採用的電視新聞片段,最後也成為穿插劇情的一部份,藉以加強故事與當下時局的聯繫。「劇本寫時預設的背景,是16年旺角騷亂之後;然而六月發生運動之後,故事細節方面確實因為運動發展而必須修改。一早設定警察阿榮因對示威者使用過度武力而遭停職,但反修例運動中卻不再有警員因此被問責,劇本中的『停職』設定也因此顯得不合時宜,於是我追加了警司的對白,強調了阿榮的案件是發生於『六月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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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到的聲音)

鏡頭之下,導演拍出社會面對的困局,但當回到現實世界,如何可以真正解決「溝通」的問題,導演說這個故事也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答案。「我當然希望上一代能去傾聽年輕人的聲音,能真正地理解他們的憤怒、苦悶與鬱結;但這些說起來也都是老生常談,世代彼此立場、利益、思維的差異,讓『撕裂』似乎已經成為了一個無法回頭的困局。」縱然如此,導演仍然希望通過這個故事,讓人思考產生悲劇的原因,從而反思如何避免造成這樣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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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沉默」和「肉體」成為語言


人心無法溝通這個主題,在陳珏旭編導的《慾河》裡,同樣也有涉獵。本來無風無浪的夫妻生活,因為一次意外而被徹底改寫。丈夫四肢癱瘓,妻子出賣肉體幫補家計,彼此倚靠肉體發洩來尋找存在價值,卻兌現不到靈慾契合的親密。以這種沉溺的「虐戀」作為故事主題,陳珏旭想藉此突顯他們內心的痛苦。「我認為當人與人內心無法互通,他們只能轉而在肉體上互相發洩;這種肉體關係夾雜著興奮和痛苦兩個狀態。就如片中的男女主角,他們內心痛苦無法跟對方言明,只有在『虐戀』過程中感受對方身體上的痛楚,才使兩人有一刻互相連繫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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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珏旭導演)


整部電影沒有任何對白,以一種近乎壓抑的靜默,呈現四肢癱瘓的男主角與妻子之間的若即若離。這種表達手法,其實並非導演最原本的構思,只是隨著劇本的不斷修改,當裡面的對白愈來愈少,發覺沒有對白原來更能表現兩者之間的關係。「因為在這片中,『沉默』和『肉體』才是他們的語言。有時沒有任何對話的情況下,可以是疏離,亦可以是親密,而兩位角色正是處於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之中。」如何交代情節,讓觀眾理解這段關係,成為導演在過程裡最困難的地方。「我較著力指導演員表現出不同階段時期的情緒和狀態,再配合畫面調度和配樂等,讓觀眾感受兩個角色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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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河)


故事主角對慾望的追求,或許也反映我們的內心所想。無論是在一段關係裡面,抑或身處壓抑的社會氛圍之下,導演覺得「慾望」正是我們內心缺失部分的投影。「慾望是一個人存在的證明,但單純追求表面的慾望只會使我們淪為行屍走肉;惟有追求自己內心的滿足,才是我們真正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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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個剛接觸世界的小孩般溝通


「沉默」和「肉體」可以成為語言,但假如語言和文字同樣失效,會發展成怎樣的故事?黃嘉祺執導的《野小子》,以天蒼地茫的一片浩瀚作為背景,講述身份來歷不明的野小子,帶著駱駝來到城鎮闖蕩。在這種環境之下,人和人之間還剩低甚麼可作溝通呢?「語言和文字失效,我並沒有想這麼深,對我來說,野小子只是一個和我們有一點不一樣的人,那當然那種不一樣,也不限於語言和文字,還有他的裝扮還有同伴,都是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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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嘉祺導演)

言語不通,卻阻止不了主角想了解野小子的心。口風琴的悠揚音樂,與隨心而繪的畫作,成為了彼此溝通的媒介。「當我們不能和對方用語言溝通,音樂和畫像就是最好的方法,這就像我們跟小孩子的溝通一樣。」因為好奇,讓主角不怕去跟來歷不明的野小子展開交流,更在過程裡像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得以檢視和窺探自己的內心深處。「這個故事裡面更想講的是每個人心裡面的野小子,嚮往著某種生活某種自由,你不用也不會去想『他為甚麼會在這裡』,他就是存在,而我們也不需要害怕『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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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小子)


電影故事裡的野小子,從沙漠大草原來到城鎮後,無法透過語言和文字來溝通,但若從城市人的角度來看,即使彼此有著共通的語言和文字,這種失效卻依然存在,原因之一,導演認為是源於城市人自以為是的特性。「他們覺得自己的方法自己的做法就是最有效,最厲害,比較難去接受一種新的事物,新的想法,而且會喜歡利用已經建立了的權力去打壓一切新的事物。這就好像是以年資或年齡等等,來增加老一代和新一代的權力不平衡。」


當語言和文字有著它們的重要性和時效,但過度依賴,反而讓人與人之間失去健康的溝通。導演覺得,其中的關鍵在於如何保持年輕,也就是忘記過去某些固定的想法,要經常像個剛接觸世界的小孩子一樣。「沒有甚麼是一定的,沒有甚麼是不可能改變的,不要妥協,不要容易屈服。如果上了年紀或有權力的人懂得這樣想,其實失效也不會那麼嚴重。」


野小子 Wild Child 黃嘉祺 WONG Ka-ki
(野小子)


不甘於黑暗,就有力量往前走


從映像回到真實世界,當社會狀態愈發撕裂,在惡法降臨的陰霾底下,攬炒命運更似是避無可避,《聽不到的聲音》裡的沉重結局,或許也預示著香港人的未來。然而,通過悲劇故事來表達壓抑與痛苦,導演反倒希望看者能「向死而生」,由此汲取一些思考和勇氣繼續努力走下去。「中國詩人顧城有首詩句很有名:『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只要還有對『光明』的嚮往,還有『尋找』的信念,不甘於黑暗,自然就會有力量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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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澤秋導演)


〈本文內容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並不代表「虛詞.無形」及香港文學館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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