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一旦錯過就不再——專訪「鮮浪潮」導演楊婕

專訪 | by  石磊 | 2019-06-28

跟楊婕約在咖啡店見面,剛完成映後談的她,看起來有點疲倦,但對於我的提問,她依然認真地逐一回答,鉅細靡遺,而且,語速很快——這是她給我的第一印象。或者說,這是她的作品給我的第一印象,鏡頭切換與場景調度幾近無水花,乾淨利落、節奏明快,故事濃縮得來不忘起承轉合,短片所需的元素與條件,楊婕都一一掌握了,能夠躋身今年鮮浪潮「新銳導演搜映」系列,毫不令人意外,而觀賞她的作品,更是驚喜處處、嗒落有味。

離開來為了重新詮釋
來自台灣,楊婕這次帶來五部作品,包括《克洛諾斯》、《一團爛泥》、《乒乓》、《蘇菲雅和她哥》及《年尾巴》。除了《年尾巴》和由劉易執導(楊婕編劇)的《乒乓》,其他作品主要在紐約取景,「到美國唸研究所的時候,我給自己一項挑戰,畢業之前我都不要回台灣拍片。」能編擅導的她,自然明白這是甚麼回事。「要拍香港就待在香港、拍紐約就去紐約,除了一個地方例外,就是你寫家鄉的時候,非常熟悉的話你反而寫不出來。我們透過離開一個地方,用對她的想念去重新詮釋自己非常熟悉的東西。」就是在這情況下,楊婕拍出了畢業作品《年尾巴》,為她贏得「美國國家評論協會年度學生榮譽獎」、「高雄電影節評審團大獎」及「美國導演工會亞洲學生首獎」等殊榮之餘,更將她對家鄉的想念與思考,在1988年的除夕夜爆發出來。

《年尾巴》是一個關於團圓的故事,也是一個關於成長的故事。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台灣政府開放民眾到大陸探親,就在1988年的除夕夜,兩岸團圓、一家團聚的日子,小女主角楊嵐卻在等待歌星母親回家,無法分享別人的熱鬧與歡樂,她只好想方設想引起大家的注目,希望親戚們都為螢光幕上的母親而驕傲。但親戚之間的流言蜚語卻像流彈,不但揭露了團聚背後的虛偽與無聊,更同時逼迫楊嵐成長,直面父親之死,如同最後不得不將爛掉的大牙忍痛拔掉。而成長,往往就是忍一下就過,再也不痛,或者,再也不輕言其傷。

「短片是個甚麼東西呢?就是你要找到一個很明確的時間框架,故事是在很短促的時間內發生的,聖誕夜就是這樣的一個日子,也是我最喜歡的日子。」但聖誕夜還不足以讓楊婕表達自己,於是她又想到除夕夜,那個從小時候就一直存在,然後忘了在甚麼時候慢慢消失的日子。「我奶奶有四個兒子,我爸是家中老么,每年我們都跟爺爺奶奶一起過年,雖然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衝突,但更多的還是愛。直到爺爺奶奶過世了,有一年我們突然發現,我們不再一起過年了。有些東西你以為永遠都在,一旦失去了,你才發現不會再有了。」採訪約在「69遊行」前夕,楊婕這番話特別惹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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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紀的楊嵐,一心等待母親回家,小演員何潔柔在《年尾巴》中表現出色。

編劇與剪接︰盡顯天蠍座狠勁
三十歲還不到,楊婕已經積累了不少經驗,除了編劇、導演,她還擅長剪接,拼拼貼貼,就這樣拼出屬於自己的天地。寫劇本對她來說是個無底洞,拍攝期間很多事情都不得不如此,唯有在後製時期,她才可以真正地靜下來,跟光影好好相處,用有限創造無限。「我是個很狠的剪接師,因為我很在乎觀感、怕觀眾覺得無聊,而且觀眾怎麼經歷電影,也是我創作上很重要的思考目標。」

一股狠勁,換來無水花的鏡頭切換;一股狠勁,也是天蠍座的特點。而楊婕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天蠍座女生。「如果劇本有問題,我會選擇打掉重練,重新去想我想要的到底是甚麼東西。」例如在創作《年尾巴》早期,楊婕就想過讓故事從爺爺奶奶角度出發,甚至加入了穿越的元素;但後來發現太複雜了,難以用短片的結構來承載,於是重寫一遍,改以小女生的視角來說故事,但大家族的故事,依然是作品難以割捨的部份。

因為狠,也就容易惹來意見。「有些人覺得我的電影太精準了,缺乏詩意、少了點呼吸的空間。在美國的訓練是這樣的,短片只是媒介,因為短、所以要精準,很快地觀眾要知道故事在講甚麼,這一點跟我重視觀眾觀感很相似。」跟台灣不少新生代導演不同,當其他人都在追求電影的氣質與味道的時候,楊婕卻在思索如何將西方的一套跟東方的一套結合,對她來說,東方與西方不是拿來比較的,而且她也不覺得哪個比較好,重要的是,導演如何利用不同元素表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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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不通的兩個女人,各自被生活與愛情囚禁在自己的房子中。楊婕藉著《一團爛泥》,描述人與人企圖溝通、卻總是互相錯過的事實。

找演員,要找最好的演員
演員出身的楊婕,在編導剪之外,對演員演出也有很高的要求,這或許也是她的作品耐看的原因之一。「有些導演很會導素人演員,但我知道我是個很重視場面調度、鏡頭變化的人,素人演員未必能夠達到我的要求,不過製作團隊的時間有限,我們可以怎麼了?就是不斷地尋找專業演員來演。」《年尾巴》的小女主角何潔柔,楊婕一看見她就知道她是個很倔強、有決心的小女生,跟作品中的楊嵐很像,就這樣確定了起用她,後來甚至按著角色需要來修改劇本,可以說,一切都很有機。

「老師常說,找演員要找最好的演員,先不管他的語言、種族或性別,如果劇本寫的是男生,但女演員更好的話,調換性別改劇本也是沒問題的。這是indie film的思維,因為我們缺錢,而改劇本是不用錢的事情,所以我們找到甚麼好的就用,演員是這樣,場地也是這樣。」沒有出色的演員,無論劇本再好也難以達到預期觀感。《一團爛泥》寫欲斷難斷的愛與痛,戲中女主角一口流利廣東話,楊婕未必全聽得懂,之所以揀選她,全因為對楊婕來說,她是很優質的演員。

說到《一團爛泥》,雖然電影不在香港拍攝,但這次因著鮮浪潮能夠來港上映,對楊婕來說可謂別具意義。「可能因為語言關係,這部作品在其他地方很少被討論,這次來港得到大家不少feedback,我覺得特別開心,因為其他創作我都能很精準地去完成,只有《一團爛泥》我完全不清楚觀眾看了會有甚麼感受,這是我完全發自內心去創作的一部作品,很真誠、很真心,在香港能夠被大家注意,特別感動。」不是每一個人都懂得珍惜香港、珍惜廣東話,或者,我們也要感謝楊婕跟我們一起欣賞香港的美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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