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車草劇團《新聞小花的告白2:白屋之夏》由湯馬士編劇、陳曙曦執導,原定合共14場演出,最近因港府收緊防控措施,被逼腰斬,令人不禁猜測,政府是否刻意打擊藝文創作,防疫背後有政治考慮。
的確,《新聞小花的告白2:白屋之夏》有極大政治隱喻。它寫新聞價值,更寫如何反抗極權;它寫甚麼是好記者,更寫甚麼是好人、如何做個好人。劇場裡,演員張牙舞爪地呈現極權社會跟人性的真實面,觀眾看得投入,一時會分不清虛幻現實,難怪政府這麼畏懼香港的藝術創作。
劇本以絕望啟首 活在極權之中
劇本開始時,早已奠定了絕望的基調。一個長卷髮的男人在黑暗的舞台中央,孤獨地讀著對白,介紹故事發生於2040年的一個歐洲極權國家,它的資訊、新聞均由國家發佈......這個男人語氣原先低迴、沉鬱,後來愈說愈激昂,神情緊張驚恐。
觀眾席裡冒起六、七個眼罩、戴口罩的人,他們緩緩地跨過一排排座椅,爬上台前。他們的眼罩都是鮮紅色,這些人都沒有了靈魂、沒有了臉孔,身體卻有意識地隨波逐流、向著同一方向前進,使氣氛更詭異。
演員從觀眾身邊出場,把演出與現實的距離模糊化。一切發生得太接近觀眾,彷彿席上的香港人也成了演出的一部分。
唯獨卓韻芝一人,蒙著眼、戴著口罩站在觀眾席中,持咪高峰激動地讀:「真正嘅 fact check根本係無可能。當你要fact check一件事嘅時候,你就需要另一個fact去驗證,但你又要fact check呢一個fact,於是你需要另一個fact......呢個循環,就好似一隻狗食返佢痾出嚟嘅屎,然後再痾出嚟再食返!」她幾乎沒有半秒停頓或呼吸,急促地完成這段獨白。舞台非常昏暗,像有一道低氣壓來臨。
寫實的反烏托邦 暗諷香港政治
《新聞小花的告白2:白屋之夏》中,有好幾幕都會令人聯想起香港在2019年發生的社會運動,政治意味明顯。其中一幕,是某年輕男示威者昏迷倒地,有防暴警察在旁看守。一旁的幾個示威者,在警察威脅下跪地高舉雙手,仍然大喊:「喂!開路呀!俾救護車入嚟!」讓人想到周梓樂的離世。
劇中所有的示威場面,都很溫和,只是貼傳單、在牆上塗鴉。警察趕至現場,示威者落慌而逃,白煙自舞台不斷冒出,讓我想起催淚彈。警察又用電筒照向示威者,最後電筒照向觀眾,舞台燈光漸暗,舞台上的警察輪廓亦已消失,觀眾視覺內,只剩下刺眼的電筒白光。
劇中的國家機構「正確訊息局」,負責發佈一切資訊。梁祖堯飾演局長,出席電視台節目時表示:「我哋依家通常會喺對象後面加個『界』字,聽落專業啲。」邵美君飾的記者問道:「咁即係點?」梁祖堯面帶微笑地說:「即係我哋唔係搞教育,係搞教育界。」諷刺世史題目被取消、通識課程被修改......
地獄走一趟 最後一個面貌是「未來」
劇中,陳曙曦飾演的新聞系教授最終離世,化成靈魂又回到人間,找他的學生卓韻芝,邀請她到地獄走一趟。
地獄分成很多樓層。首先的是為求自保所以中立的邵美君,她被地獄使者綁手綁腳,動彈不能,而且很多蟲會咬她的身體,使她癢痛。再下一層,是幾個防暴警察在互相毆打,內心將永遠被仇恨和憤怒佔據。之後一層,是極權管治者梁祖堯,他不斷在血盆中取出腥羶的肉塊,他吃到想吐,但手仍不由自主地將血肉塞進自己口中。
這趟地獄旅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湯駿業飾演的示威者也在其中。他穿白色長袖上衣,被地獄使者不斷噴上紅色油漆。他自己解釋指,以前他為了反極權政府,發佈了假新聞,所以也要接受懲罰。劇本探討新聞價值,即使為了反抗暴政,也不可以捏造事實。他被噴得滿身紅色後,被安排在一個透明的水盆中浸淫,接受洗滌。
正當卓韻芝以為她已走畢整個地獄,陳曙曦卻說:「仲有一層,叫『未來』。」在那裏,卓變成了電視台節目主持,跟局長官員對談時,處處奉承,成了製造謊言的其中一人。卓感到驚訝:「唔係啩,我將來唔會係咁㗎!」
劇本以盼望收結 高牆終倒下
更折磨、更痛苦的地獄,或者就是「未來」。面對威權,人是否無可避免要屈服呢?正當卓韻芝不斷懷疑自己的未來是否當真如此,陳曙曦沒有回答,只是拋下一句「我都要去返自己嗰層地獄啦」就離開了。
看到這裡,觀眾都感到迷惘疑惑,可是劇場始終沒有交出答案。也許亦意味,「未來」是怎樣,始終是未知數,不能說清楚。何況,當卓韻芝那麼害怕自己會成為了制度一部分、變得沒有原則,那這個「未來」也很可能不會發生。
劇終最後一幕,演員分成兩邊,向台下拋出兩條粗繩,繩的另一頭則拋到高牆後。十幾個演員用力拉繩,高牆便「噗」一聲倒下,意味極權倒台。
繩子從舞台一直橫跨到觀眾席,彷彿我們所有人也能幫忙,出一分力,使高牆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