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人劇場《千年幻戀》:追尋跨越宇宙的愛

劇評 | by  馮曉彤 | 2023-10-09

近年掀起一鼓傳統東方美學的風潮,愈來愈多劇場創作者把亞洲技藝和風格融入創作。綠葉劇團新作《落花流水》結合武術、能樂和粵劇,在愛丁堡藝穗節大獲好評;其後將有跨界合作的《山海經》及《老人與他的海》等在新視野藝術節亮相。至於浪人劇場的《千年幻戀》就改編聶小倩與甯采臣的悲淒故事,同時以真人演員及布偶作為靈魂的載體,結合數碼投影及傳統布袋戲技藝,把綿綿無絕期的愛恨拖延到千年之後的時空維度,在香港文化中心上演。


傳統布袋戲或者東方美學的精粹在於它的簡單,以乾脆俐落的手法表達千言萬語的複雜;《千年幻戀》也有類似的影子,以小小的技巧訴說一個關於創造、自我、操控、尋找、真愛的世界。可是一份橫跨千年的感情是怎樣?是否像《雲圖》般可以一口氣打通世代、把各種前因後果都像星座般連成明顯的圖案?譚孔文的版本似乎不太同意:兩個截然不同的時代和人,必定分裂出更多岔路;縱有些微絲連的痕跡,但在一個千年之後的宇宙根本無從追認。


過去與未來激盪 分岔出更多可能


浪人劇場與真雲林閣掌中劇團共同創作的《千年幻戀》,首先建構出一個在太空穿梭、四野無人、離現實很遠的世界。這裡的人物留紅色頭髮、對話用詞抽象、動作迷離,一切都異常虛幻 —— 「未來」大概就是這樣。至於另一個由李京曄以戲偶為主的「過去」,講述聶小倩、甯采臣與燕赤霞的關係,貫穿布袋戲傳統的表達手法,對白、情節及人物角色鮮明清楚,相較下更為實在。


兩條故事線並置,布偶戲生動的演出少不免顯得比宇宙穿梭機的孤寂更有看頭。李京曄用他巧妙的雙手,帶著公仔翻滾、摔倒、跳躍、掩臉,並一人分飾口白不同角色,全部也維妙維肖;熱鬧的中式敲擊樂,卻配合舞台燈光流水式閃亮,兩者相互激盪,融成凌厲又趣怪的風格。


另一邊廂的太空艙故事雖然不及布偶戲搶眼,但也有它的特色 —— 神祕的兩姊妹心靈可以離奇地互通,並且在破碎的記憶中撿拾父母的前世今生,藉以環境烘托及哲學對話的印象派風格,營構出獨有的抽離狀況。裡面所提到的、夢到的幾乎都是一種負像,其存在無法等於真實的全貌;至於兩姊妹及父母等人物也像是不透明的,各人的真正身份和意義無法被參透。《千年幻戀》想描畫出一個無法求解的未知數,這一點便透過太空艙的部分完美地呈現。


重劃界線 定義創造與被創造


既然世界混沌不明,那麼我們以往對事情固有的認知都可被瓦解,再重新建立。除了以對話及提問的形式直接質疑,《千年幻戀》還運用了大量意象來引發思考,其中一個反覆出現的是「一雙手」—— 這雙手由演員旁述形容,又被投影在白色屏幕上,它巨大粗壯又有力,並從水中升起;它緩緩地轉來轉去,仿佛代表著生命活著的朝氣,同時又是行駛權力的慾望,利用手指與掌心把想操縱的對象捏塑。


這雙手的模樣,兩個布偶姊妹都見過,布偶師傅的爸爸都見過;在千年之外,愛已經有所轉化、重生、以其他狀況發生,始終不渝的仿佛只有創造者與被創造者的關係。但《千年幻戀》對於誰是創立天地的神仍抱持懷疑態度,例如其中一幕講述兩姊妹走到寺廟時,神明的形象卻是可被操縱的戲偶模樣呈現,到底誰是神、誰操控誰、如果布偶師的手也需要依隨布偶般上落和生活,他演的是偶還是己?


雖然情節看來稀鬆晦澀,但說到底,《千年幻戀》便是一個關於界線的故事——神明以布偶形式存在、兩姊妹作為布偶以人(演員)的形式存在、鬼魅倩女以善良天仙的形式存在、改編後的正義道士燕赤霞以一度對寧采臣動情的形式存在…… 這一切複雜的絲絨互相糾纏,讓人反思各種定義用的界線是否存在?如果界線真的存在,又有沒有跨越底擺脫的可能?


除了劇本和概念,《千年幻戀》整個舞台設計元素也恰如其份地襯托,例如以大幅布幕做背景,暗示台上的真人演員都如布偶。另一亮點是偶爾出現的投影幻象,有時是顱骨或胎記般扭動的畫面,配合輪迴及轉世等東方概念,這些符號看似與敘事有關,又看似無關,間接地折射出宇宙幻變的面貌,既有點紛亂不協調,卻又其實和諧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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