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臘神話中,金牛座是宙斯為了誘拐歐羅芭公主(Europa)而幻化成的白色公牛,這隻「一出世便入世」的公牛為著「慾望」而生——愛錢、愛美食,愛感官之樂,這些一直是坊間對金牛座的標籤,然而這個「俗氣」的星座偏偏盛產哲學家:康德、維根斯坦、羅素、馬克思、齊克果、弗洛伊德⋯⋯名單簡直驚人。作為土象星座的一員,金牛座關切的是真實的世界,筆下盡是浮世人間,被象徵美與和諧的金星守護的他們,不但熱愛物質世界,也有把它美化的能力,金牛座的三個關鍵詞就是:擁有,控制,生產。
是拜金男還是大文豪?往死裡吃、往死裡寫的巴爾扎克
在吃下140隻生蠔、12塊牛扒、12個梨,再喝下4支紅酒後,巴爾扎克拍拍圓滾滾的肚皮,終於得到飽足。與位於對宮的天蠍座不同,天蠍座的慾望隱晦而不可見,金牛座的慾望卻圍繞著可見的五官,口腹之慾便是其一。據說「貪威識食」的巴爾扎克平日穿著華美,出入僱用車伕接送,一邊揮霍無度,一邊卻以瘋狂的寫作方式賣文為生——每天寫作十八小時,睡兩個多小時,寫作時不吃任何東西,只喝咖啡作為興奮劑(有時會空腹吃咖啡渣),用三天時間就完成長篇小說《高老頭》。或許金牛座的座右銘就是「work hard, play hard」,因為他們是最能適應,甚至妥協現實的「狂牛」,他們的星座符號是一隻公牛的頭和角,亦有人把它看成是通往子宮的輸卵管,換言之,繁殖力強的公牛象徵多產,巴爾扎克在短短51年的人生裡,便寫下91部小說,創造了超過二千個角色。
「我要描寫每一種生活的情景,每一種姿儀,每一種男性或女性的性格,每一種生活的方式,每一種職業,每一種社會地位,每一個法蘭西的省份,童年、青年和老年,政治、法律和戰爭——沒有疏漏任何一項。」巴爾扎克懷著這個願景開展《人間喜劇》,恩格斯稱這是「現實主義的最偉大的勝利」,的確,這種鉅細無遺的「現實」唯有俗氣的金牛座才能駕馭,他們擅於寫人,因為他們把握了推動人類社會的原動力:慾望。如巴爾扎克所言,《人間喜劇》正是「以激情為元素」、「蒐集情慾的主要事實、刻劃性格」的,那些活生生的角色被金錢慾、佔有慾、情慾所驅使,巴爾扎克以小說進行社會研究,批判的不止是當時的巴黎,更是物慾橫流的浮世眾生。
但可笑的是,巴爾扎克一直在死前五個月,才能擺脫金錢的枷鎖。實際上,他一生都以無間寫作來償還債務,有長達十年的時間,他都靠寫通俗小說為生,曾試圖經營印刷廠和鑄字廠,卻均以賠本告終,一直在30歲前,他都被家人建議「 你做甚麼都好,就是別搞文學」。然而,金牛座是十二星座中最沉著、最有耐性的星座,巴爾扎克不是天才,小時候讀書總是「包尾」,但他以公牛遲鈍但驚人的耐力,終是如他所立志般,「以筆完成了拿破崙用劍所未能完成的事業」。在他搬進一處貧民窟的閣樓,開始他的作家生涯那天,他這樣寫道,「我記得,當我坐在窗前,一面呼吸著新鮮空氣時,我是多麼高興地把麵包蘸入牛奶碗裡。」那大概是巴爾扎克生命裡難得而短暫的自由空氣。
擁抱肉體、慾望與世界的聖人泰戈爾
當油膩的胖子巴爾扎克在金牛座的殿堂裡坐下,嘴唇上仍泛著牛扒的油光,這時候一個穿著長褂,散發著聖人光芒的智慧老人卻徐徐走過,坐下在那剩餘的半個座位上。是的,泰戈爾竟是個金牛座。這位生如夏花般絢爛的聖人,在那讓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詩作《吉檀迦利》中就這樣寫道:「我不需要在斷念棄欲中達到解脫。在成千次歡愉的約束中我感到了自由的擁抱......不,我永遠不會關閉我的感官的大門。視覺、聽覺和觸覺的歡樂也包含著你的歡樂。」
作為十二星座裡第一個星座,如果白羊座代表生命的誕生,那麼跟隨其後的金牛座就代表生命的維持。猶如一個喝奶的嬰兒,金牛座從肉體的需要出發,不斷吸收資源壯大自己,因此他們不但肯定感官的真實,更能由感官發展出「生命」,發展出「美」。泰戈爾便認為,人的「生命之神」(「梵」)就寓居在肉體之中,與印度古代吠檀多論者不同,這位金牛座的聖人不但沒有否定肉體的實在性,反認為肉體就是「神性的廟宇」,是人們進行精神修煉的基地。當我們以為金牛座膚淺又俗不可耐,泰戈爾卻告訴你「慾望推動人類進步」的全新解讀,作為土象星座,這隻腳踏實地的公牛喜愛在大地上勞動、生產,再獲取資源,於泰戈爾而言,工作不但不可怕,反之,「工作的歡樂對人類來說是絕對真理」,因為生命的歡樂就在於運動,在於讓人體與自然交流,從中表現及獲得生命力,他這樣說:「證悟梵的人的歡樂也是在他每天的、全部的、或大或小的工作中,在真、善、美和和諧中力求顯現無限者。」
泰戈爾對真善美的追求,顯露的是金牛座優雅的另一面,因為守護金牛座的金星,正是古羅馬神話裡的維納斯(Venus),亦即愛神、美神。泰戈爾的詩裡蘊含著對自然的愛戀,那些小草、流螢、落葉、飛鳥是如此清新亮麗,自然之美與精神之戀互相融合,這是泰戈爾對「愛」的讚美。世界萬物都有其可愛之處,對俗世的眷戀並不膚淺,誠如宗教不是遁世,而是生活和存在,無限生命是通過有限生命來表現的,這是作為金牛座的泰戈爾所相信,並實踐出來的真理。
超(級)現實主義大師達利
二十世紀的西班牙出產了兩位天才畫家,二人的星座恰好位於對宮——那是天蠍座的畢加索,與金牛座的達利,二人的情史也因而截然不同。如果慾望深不見底的天蠍座背後需要無數女人,那麼現實的金牛座背後只需要一個為他們打點一切的女人,例如是處女座的女人。
被達利形容為「神話般的獨特人物」,處女座的加拉(Gala)與達利可說是一拍即合,兩位土象星座齊齊「發大財」,不但在廣告、時裝、電影、珠寶界也撈得風山水起,達利本人更成為了最值錢的「作品」,單是他的一根鬍子就值一萬美元。另一方面,完美主義者的處女座加拉亦把達利一團糟的生活變得井井有條,達利曾自認「與瘋子唯一不同之處在於我沒瘋」,但加拉卻能治療他的「神經質、焦慮和暴力衝動」,想必也包括他奇怪的性癖好。據說達利在年少時,他的「性教育」就是父親給他的一本無碼性病書籍,從此讓達利蒙上陰影,一生只享受過一次完整的性關係,那就是和加拉,其餘時候二人的性行為就是一起自慰。有說金牛座對性慾有一種靜默的抗拒心態,通常性慾被激起的速度比較緩慢,但卻相當持久,達利是個「自慰狂」,有時更會一邊看著加拉與其他男人發生性關係一邊手淫,沉迷感官之樂的金牛座,大概以這種方式刺激自己,更把視覺的慾望都一併滿足。
從上述種種可見,要安撫一隻暴走的公牛也並不困難(笑),只要讓他們的慾望都充分得到滿足,被象徵和平的金星守護的他們,本質上是可以很「平靜」的,正如達利那些極端的不安情緒,全都安好地發洩在畫紙之上:蠶食生命的螞蟻、溶掉的時鐘、女人身體裡的抽屜、大象下的拐杖,這些夢中意象讓我們在靜態的圖畫裡,感到了比現實更現實的,一種潛意識裡的緊張與痛苦。達利直言在畫作《記憶的永恆》中,表現了「由弗洛伊德所揭示的個人夢境與幻覺」,那是他夢中每一個意念的結果(順帶一提,弗洛伊德也是金牛座)。
達利曾說,「現實是人的牢監和生命的棺材,應當撕破它們,讓己變化成的、活生生的、真實的我——精神妄想狂的蝴蝶飛出來!」在達利出生前九個月,他的哥哥因病死去,他的父母告訴達利,他是他死去哥哥的轉世,可想言之,當達利說出「每天早晨醒來,我都會體驗到一種至高的喜悅——那就是,我是達利」,達利一生以「縱慾」活出本我,這大概是作為金牛座的,最倔強的反抗。
浪漫的杜琪峰:子彈橫飛前的最後一頓飯
《鎗火》裡有這樣一幕,在買兇殺人的幕後主腦肥祥(王天林飾)被槍殺前,他正在慢條斯理地吃著意大利粉,坐在他身旁的南哥(任達華飾)說:「一個人食咁多嘢,咁heavy……得閒睇下醫生啦……減下肥啦。」肥祥不哼一聲,自顧自吃麵,南哥續說:「阿哥想見你呀。食完先啦。」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肥祥這才說:「以前打生打死都係為咗食餐飯,今次單嘢係我做嘅,衰咗,我認命。」其後,幾發子彈穿過胸口,但他的嘴巴,卻依然在慢慢咀嚼著。
幾多唏噓與滄桑,盡在這幾口咀嚼之中,然而輸也有輸的姿態,吃過最後一口飯,才嚥得下最後一口氣。在杜琪峰那些陽剛的電影裡,這些吃飯的場景總是佔據著電影的一大部分:《PTU》裡的中國冰室、《暗花》裡的金雀餐廳、《文雀》裡的祥利冰室、《柔道龍虎榜》裡的馬華餐廳……作為「飲食男女」的金牛座可算是吃盡港九,只因土象星座的金牛座熱愛大地生產的食物,與大自然緊密連結的他們更具有高度發展的知覺能力——味覺便是其一。巴爾扎克經常在小說中把食物比喻運用在人物角色上,其人物的性格便是由他們去甚麼餐廳來界定,在杜琪峰的電影裡,吃相與食物同樣反映角色性格,一場飯局,更往往是槍林彈雨前最後一刻平靜。在《鎗火》裡四位殺手的晚餐是一場踐行,在《放逐》裡,幾個殺手竟在槍戰過後煮起飯來,吃飯期間有人在菜裡吃出一顆子彈頭更是幽默,彷彿一切恩怨情仇,都能在一頓飯裡暫且放下,不但道盡了男人之間的情義,更呈現了人在處境中即使生不由己,卻仍有片刻選擇的自由,例如好好吃一頓飯。
因此,與其說杜琪峰的電影有一種悲觀的宿命感,倒不如說現實的金牛座是清醒而澄明的,杜琪峰曾在訪問裡說道,「……命就是這樣,但那是浪漫的,為一個公義、為對得起某些人而為,這些人是浪漫的,是浪漫的。」在浪漫要付出代價的年代,方發現原來活在當下,積極回應時代的金牛座,才是最「不切實際」的星座,杜琪峰曾說過:「我不介意兩年才拍一部『自己的電影』,這完全在於堅持有幾大,之前的工作便當作『捱麵包』,我深信有一天不用再『捱』。」大概金牛座的浪漫,就是不惜以商業電影來換取拍攝作者電影的機會,就是踩著鋼線也要拍出一套諷刺選舉制度的《黑社會》,就是逆境中仍要勉勵港人自強的《嚦咕嚦咕新年財》,更是執拗地穿梭在杜琪峰電影裡的,那一條條香港的大街小巷,這大概就是金牛男的浪漫,又或是愛。
嬲爆後記:
全港最偉大的母親是金牛座,在她生日那天,我寫不出一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