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的角:白羊座的溫柔與暴烈

其他 | by  陳芷盈 | 2020-04-20

我們驚訝於生的悍然,因為生命的誕生是如此暴烈。白羊座作為黃道十二宮的首個星座,象徵的就是這樣一個開端。


始於春季的第一天,白羊座的誕生是暴烈的。作為火象星座、開創星座,同時在守護星火星,亦即戰神的影響下,白羊座天生具有強悍、好鬥、暴力等毀滅性特質。然而,戰神並不是無堅不摧,希臘神話中的戰神便經常打敗仗,因為挑戰往往伴隨著失敗,而站在最前方的戰士是最容易受傷的。只是,這群初生之羊是如此天真又溫柔,如果你細看白羊座的星座符號,便會發現那對堅硬的公羊角,同時像極初春的嫩芽,以柔弱而暴烈的姿態生長、爆發、橫衝直撞,就如一個小孩一樣,在那麼那麼多的暴烈中,依然懷著赤子之心,以柔弱的角,追求溫柔的生。


走路的詩人:發現惡之美的波特萊爾


現代巴黎的誕生,始於十九世紀。1853年,拿破崙三世任命奧斯曼將軍(George-Eugène Haussmann)大肆改革巴黎市容,從此巴黎的中世紀面貌一去不返,取而代之是整齊劃一的新建築與渠道運河:林蔭大道、百貨公司大樓、中央菜市場、公園、廣場等嶄新的城市景觀,不但塑造了異於舊日的空間形式,亦讓新興的資本主義隨之到來,短短二十年間,巴黎便一躍成為了世界的現代之都。


而白羊座的波特萊爾,除了是在萬象更新的春季誕生以外,亦剛巧是在這時空交替,去舊迎新的巴黎生活的。因此白羊座的他,大概最能體會到生命的暴烈,他把城市的急速生長形容為「比人心還要更快的變化」,當舊的文化記憶被切除,新事物不斷興起,人便無從憑藉,波特萊爾如是說:「我突然進入了迷宮般的街道,進入死胡同的莫測高深之中,一些沒有出路的問題。」這個城市中的漫遊者,在迷宮中不斷移動,以斷續的步伐寫下流變的、破碎的散文詩,甚至乎在旅館時也非走不可,他說:「為了可以走路,我要求一個寫作的大桌子以及一個大房間」,這位「走路的詩人」,果真是以行動掛帥的白羊座,靜待事情發生絕非他們的作風。與同樣行動迅速,來去如風的射手座不同,白羊座起行的燃料,源於小孩子對世界的好奇,波特萊爾每天在城市裡拾荒,如孩童般對瑣碎之物有著極大興致,並以他們的視角,平視地上的乞丐、街頭的橫屍、老婦和妓女,從中看到的不是巴黎的「進步」,而是墮落、醜陋、罪惡和死亡。然而,波特萊爾沒有選擇遠離這些惡,反之,他選擇直視、接近它們,試圖從惡中提煉出花朵,引出真正的善,以小孩的赤子之心包容暴烈的世界,每天步履不停地前行,以肉身與思想寫下真摯通透的詩篇。


印象中的波德萊爾,拍照時總是目光銳利而神色不安,嘴邊的鬍子刮得乾乾淨淨,讓人無法不去留意他的嘴唇,很薄,而且抿得很緊,彷彿是抑壓著對世界的怒憤。這位不羈的浪蕩子,一生過著近乎自毀的放蕩生活,以對抗更惡的偽善世界,如俄國小說家高爾基所言:「他生活於邪惡之中,卻熱愛著善良。」


恐怖情人:杜拉斯的自我中心與性飢渴


有這樣的一個女人,在18歲時已經老了,但在70歲時卻比她的27歲情人年輕,杜拉斯生命裡的最後一個情人揚・安德烈亞如是說:「她比我更年輕。她猛衝猛殺,甚麼都不在乎……我,揚,我不再是我,但她以強大的威力使我存在。」


有著火星的無窮能量,杜拉斯彷彿是白羊座的典型,她作品裡那些狂熱的愛情與大膽的情慾,全都源於她的現實生活。杜拉斯堅稱自己十五歲時,慾望已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跟陌生人在海灘更衣室和火車上的性冒險,跟那位馳名中外的中國情人在旅館內,更「體驗到慾望的力量無遠弗屆」,杜拉斯甚至斷言,「如果我不是個作家,一定是個妓女。」火星在性和愛情上,代表的正是追求、征服與插入,杜拉斯的慾望是主動的,而傳統占星理論中白羊座的關鍵詞剛好是:「我要」。


一句「我要」,直白得來大膽,好比一個毫不掩飾慾望的孩子,大概白羊座的任性就是孩子氣的,因此總不至於令人討厭,而是令人又愛又恨。杜拉斯晚年的情人揚,據說十六年來一直活得像個「囚徒」,時刻要陪伴杜拉斯做所有事,只能吃她喜愛的食物,回家探望母親也彷如犯罪般感到心驚膽顫,但他依然心甘情願圍著杜拉斯轉,他坦言自己迷戀的,是杜拉斯這種本色的混合氣質:寵溺與專制,暴力與激情。與同樣霸道、自我的獅子座不同,獅子座喜歡當主角,是為了表現自己,獲得他人讚許,但白羊座作為黃道十二宮的第一個星座,關注的是「我是誰」的問題,因此他們急於確立自己,並以不成熟的,孩子般的胡鬧來博得成年人的關注,而同時,這種行為是不受控的。杜拉斯說故事時,亦常是任性地直接切入,她從不娓娓道來,想說甚麼就說甚麼,更稱自己隨意用詞的方法為「緊急文學」,當一個詞在腦海中閃過時便趕緊抓住它,這種突如其來的火花意象又是白羊座的專屬技能,如果同為火象的獅子座是穩定地發光發熱的太陽,白羊座就是一鳴驚人的火花,殺人一個措手不及。


在杜拉斯病危之時,她已無法說話,卻掙扎著遞給她最後的情人一張紙條,上面那句話同樣令人措手不及——那是簡單的一句「我愛你」。杜拉斯的愛如此暴烈,無論是《情人》裡出賣肉體早熟的少女、《廣島之戀》裡困在地牢瘋掉的女人,還是《痛苦》裡那個等待丈夫從集中營回來的妻子,這些受傷的女人都是貫穿在不同世紀的杜拉斯,但她在傷害中成熟,即使直擊愛情的狂亂,死亡的嚴酷,甚至存在的虛無,她卻依然說,「一個人一生中所能發生的最糟糕的事,就是無法去愛。」


暴躁的電影天皇?害怕女兒脖子被扭斷的黑澤明


在黑澤明還在當副導演的時候,他曾為拍一個星空的鏡頭,爬上天棚用細線吊玻璃珠,卻發現細線亂成一團,焦躁萬分之際,副導演伏水修卻朝他大聲吼:快點兒!黑澤明一怒之下,抓起一把玻璃珠朝伏水砸去並說:「好,(這是)流星!」


或許讓白羊座當導演是件好壞參半的事。拍電影是體力活,這當然適合具有超強行動力的白羊座,可拍電影也講求團隊合作,而白羊座往往會因為行動過分迅速,而覺得別人太慢,變得不耐煩起來。黑澤明之所以被譽為天皇,最初的原因便源於他在片場的種種狂躁表現:身高一米八二的黑澤明,工作時總是滿臉殺氣,活躍在每一個外景拍攝地中,不斷發出呵斥聲,發起火來甚至會朝劇組人員臉上扔飯盒扔熱粥,令人生畏。如此可怕的一副模樣,讓人不禁想起黑澤明的御用演員三船敏郎,黑澤明曾說他看中的是三船敏郎憤怒的表情,但看到這裡,讀者大概已經猜到真相,是的,三船敏郎與黑澤明一樣,都是個白羊座。


不過,無論白羊怎樣可怕,也始終未及「天蠍報仇十年未晚」的蠍子可怕(作者冒著生命危險說出這句話),這大概也是天蠍座由古代被火星守護,到現代被認為被冥王星守護的原因之一。冥王是長埋地底的,但戰神是在地面衝鋒的,天蠍愛記恨,白羊氣消了就沒事,因此挨罵的劇組人員晚上回房間時,通常會看到桌上放著一瓶威士忌,那是黑澤明送來的「歉意」。黑澤明的女兒黑澤和子便說,外界盛傳黑澤明是脾氣很大很恐怖的人,但真正在他身邊的人,都不會如此評價,她這樣憶述:有次家裡把別墅借給朋友,卻不幸失火,把整座別墅都燒光,黑澤明為了減少那位朋友的負疚感,竟輕巧地說:「啊,這房子還挺容易燒的嘛。」或許房子燒了,於黑澤明而言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觀照黑澤明電影裡的人物,大部份是悲觀生命裡的積極者,如《七俠四義》的菊千代,竟由貪生怕死的冒牌武士,變成捨身就義的真武士,又如《生之慾》裡的公務員身患絕症,卻仍能找到希望,找到自己的價值。黑澤明的電影就如其人,風格濃烈,場面壯闊,充滿陽剛之氣,但塵土飛揚的戰場之中,武士的狂情瘋態背後,卻隱約有著一種如向日葵般,帶有向陽性的一面。


黑澤和子曾講述這樣一件事,讓人印象深刻:話說他們父女二人曾一起去看電影《大法師》,結果那天晚上,黑澤明多次走進女兒房間探頭張望,讓黑澤和子大惑不解,黑澤明解釋,他在擔心女兒有沒有如電影中的小孩一樣,脖子被扭轉了,因此擔心得睡不著覺。這樣的行為,倒真是有著白羊座孩子般的傻氣天真,或許無論是哪個「版本」的黑澤明,最終都沒有構成矛盾,早就說了,白羊座就是孩子,而孩子就是充滿無限可能。



後記:

與黑澤明同日出生的導演,還有「挑釁大師」麥可漢內克,簡直是把暴力提升到另一個高度(驚)。白羊座的導演可說是非常強勢:有64歲還在拍《Burning》的李滄東、核爆末日裡的塔可夫斯基、暴力美學代表Quentin Tarantino、永遠年輕的Éric Rohmer、冷峻的Roy Andersson、充滿幫派暴力的侯孝賢,還有那個矮小的大孩子,辛辣諷刺的卓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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