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瓶座的守護星——天王星,自轉軸傾斜角度為97.77275°,是太陽系中唯一躺著運轉的行星,這個叛逆的行星,就如英文字裡的「un」和「anti」一樣,總是能把字詞的本義扭轉,為各種事物附上相反的面向。當Unusual(不尋常)、Unconventional(不依循傳統)、 Unpredictable(不能被預料)、Uncooperative(不合作)等詞成為天王星的關鍵字,受其守護的這位持瓶少女自然以獨立不群、離經叛道的姿態行走於世。
作為第一顆使用望遠鏡發現的行星,她滿腦子都是科學、知識等關乎人類進步,甚至超越人類理解水平的問題,她星座符號裏的兩條曲線彷如電波,總以異於常人的頻率發射出一堆亂碼。然而,她手上那個瓶口窄小,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水瓶——如果你能鑽進去,你會發現這個容器包容、自由、博愛等特性;如果你能接收到她的亂碼,這些訊號就是她竭力與你溝通的證據,一如寒冷的天王星,始終散發著眩目的藍光,為人類帶來平靜而溫柔的愛。
Uncooperative:布萊希特抽離的興趣
如果布萊希特穿越到現代,當他聽到「尤其明知水瓶座最愛是流淚」這句歌詞時,他大概會立刻打電話到電台說:我反對情感的過分投入。
與其他風象星座一樣,水瓶座是理性的星座,對萬物有一種「抽離的興趣」,為了保持開放,獲得事物的全觀,他們愛以客觀、抽離的態度思考。布萊希特提出「疏離化」的劇場手法,正是認為觀眾不應過分投入到劇場之中,他反對亞里士多德式劇場的「移情」與「淨化」,主張觀眾應與劇場拉開距離,如此才能冷靜思考背後的社會現況與社會關係。「疏離化」(Verfremdung)一字,源自馬克思社會學說中的「異化」(Entfremdung),受顛覆、改革之星天王星的影響,布萊希特希望以「疏離化」克服「異化」,以戲劇實現人的自我解放,以戲劇作為改革社會的工具。布萊希特的辯證式劇場,就是這樣具水瓶座特色,能冷靜地詮釋世界的唯物論劇場。
因此,當冷靜的水瓶座成為詩人,詩作中也同樣會表現出其「抽離的興趣」。布萊希特喜歡寫政治詩,卻不會作道德或情緒綁架,並常以簡樸、不帶感情,甚至抽離時代背景的手法寫詩。或許如此,這首寫於1940年的詩作才能超越時代,跨越至2020年的香港仍能引起共鳴。
「這是人們會說起的一年,
這是人們說起就沉默的一年。
老人看著年輕人死去。
傻瓜看著聰明人死去。
大地不再生產,它吞噬。
天空不下雨,只下鐵。」
當布萊希特寫下這首詩時,他已離開納粹德國流亡了七年。然而,在政治威脅和漂泊困頓中,他始終保持警醒,以抽離、理性的姿態與那個黑暗時代作出對抗,並時刻以人類進步為己任,以悲憫的目光注視人類,以詩作與劇場喚醒眾生。
Unconventional:雌雄同體的吳爾芙
當我看到維吉妮雅・吳爾芙照片裡那張稜角分明的側臉時,我想到的字詞是:透明、易碎、倔強。如一個晶瑩剔透的水瓶,這個堅硬的瓶身沒有溫度,內裡的水卻時時刻刻地在流動、思考。
後來我才知道,吳爾芙原來是一個沒有本體存在的水瓶,沒有形狀,也沒有形式,一如她對性別的理念。1922年,已婚的吳爾芙打破禁忌,愛上了有夫之婦維塔(Vita Sackville West),隨後更以維塔為繆思,寫下一本以維塔為藍本的傳記《奧蘭多》,一本超越性別約束的狂想曲就此誕生。
或許要知道水瓶座有多叛逆,看吳爾芙一人便足矣。在她身處的那個時代,她的愛情不只跨越婚姻、性別,她還要把這段經歷寫成書公諸於世,在《奧蘭多》裡,貴族奧蘭朵一生跨越三個世紀,經歷兩種性別,由男人變成女人,吳爾芙讓奧蘭多置身於無數角色、身體和情感的變換中,毫無包袱地就把性別給解放了。有趣的是,在希臘神話中,代表天王星的天神烏拉諾斯是被閹割的神祗,有說正因如此,水瓶座的人也帶有一種半男半女的特質。但我卻認為,吳爾芙的雌雄同體,更多是基於水瓶座崇尚自由、多元、拒絕接受疆界的特性,如吳爾芙在《自己的房間》裡寫道,「只在忘記自己的性別時,才會寫出具本色的文章。」水瓶座的理想,正是相信人人都有獨特性,但也沒有任何人是獨特的,於是雌雄同體便是吳爾芙認為的最完美的、天生具創造性的混合體。
如吳爾芙所言,「一個人能使自己成為自己,比甚麼都重要。」或許在她眼中,她真的一早把性別給忘記了,更重要的是自我的解放,以及意識的覺醒。在接近一百年前的倫敦,這個無形的水瓶最終躍進水裡,結束飽受情緒病折磨的一生,而她的精神,早已躍進了新時代。
Unusual:比起愛人,更愛眾生的契訶夫
「如果幸福日復一日,每個早晨都相同,那我會受不了的。我保證成為一個出色的丈夫,但請給我一個月亮般的妻子,不會每天都出現在我的地平線上。」41歲才結婚的俄國大文豪契訶夫如是說。
契訶夫是醫生也是作家,放諸古代還是現代都是一等一筍盤,女崇拜者多不勝數,偏偏,他對待女追求者的態度模稜兩可,一生正式的戀人亦只有米齊諾娃與奧爾迦兩個。嚮往自由的水瓶座,更曾兩次拒絕米齊諾娃的求婚,即使後來與奧爾迦結婚,二人也是分隔兩地居住,保持適當的距離。
契訶夫擁有水瓶座的冷淡與對自由的渴望,契訶夫曾說,「只有當自己感到冷若冰霜的時候才需要坐下來寫作。」他的作品無溫度、深沈、灰暗,拒絕提供一條光明的出路,或因守護水瓶座的天王星,雖然不是距離太陽最遠,卻是最冷的行星,因為它幾乎不產生內熱。醫生獨有的冷靜、嚴謹、科學的客觀精神,正是水瓶座作家的特色,他們甘願忍受無盡的寒冷,相信唯有把自己冷卻到如冰一樣,才能保持清醒,如實地呈現出俄國的全貌。契訶夫把日常生活寫進作品裡,當中沒有任何意識型態,沒有偏見,沒有謊言,這是水瓶座理想主義的世界。契訶夫曾在書信裡寫道:「我把所有商標和標籤視為偏見的徽章。我心目中最為神聖的,是人類的身體、健康、智慧、才華、靈感、愛和完全的自由——免於暴力和謊言的自由。」如他所言,他只打算做一個自由的藝術家。
在寫作時表現冷靜的契訶夫,在書信中竟如此溫柔,卻又毫不矛盾——在水瓶座客觀疏離的表象背後,散發的卻是善良、博愛及人道主義精神,連托爾斯泰也讚不絕口。現實中的契訶夫是個大慈善家,時常替窮人義診,曾親自巡視霍亂流行的村莊,並以寫作賺來的收入蓋醫院、學校、圖書館。或許比起愛人,博愛的水瓶座更願意把愛分給更多人,但如果水瓶把目光集中在一人身上,那閃閃生輝的粼光將會令你淚流滿面——暖男契訶夫把昔日辜負了的舊情人——米齊諾娃寫進了《海鷗》裡,更把她寫成了書中最可愛、最善良的人物,讓米齊諾娃看後感動不已,晚年的她終是驕傲地說,「我是契訶夫的海鷗。」水瓶的愛在冷和暖之間,冰封了又化。
Unpredictable:站在剃刀邊緣的毛姆
「我們每個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鐵塔裡,只能靠一些符號同別人傳達自己的思想;而這些符號並沒有共同的價值,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確定的。我們非常可憐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財富傳送給別人,但是他們卻沒有接受這些財富的能力。因此我們只能孤獨的行走,儘管身體互相依傍卻並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別的人也不能為別人所了解。」——毛姆《月亮與六便士》
溝通的失效,意味著無法給予與接受,這對天生迴異於主旋律,偏偏又關懷人類的水瓶座而言,是最痛苦而孤獨的事,而對自小便患上口吃的毛姆來說,想必感受更深。或因如此,長大後的他才變得如此毒舌、尖銳。在他的作品裡,角色總是被拋擲到一條兩難的問題之中、一個極端的處境裡,在《月亮與六便士》裡,毛姆質問物質與精神的關係,然而水瓶座的開放與包容,讓毛姆始終未對書中人物評頭品足,如書中所言:「那時我還年輕,我不知道真摯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蘊藏著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惡裡也找得到美德。」人性是複雜的,擁抱多元的水瓶座的人不會給你答案。
西方神秘學認為,世界正由宗教信仰的「雙魚座時代」,進入啟迪、發展,以及靈性覺醒的「水瓶座時代」,近幾十年興起的新時代(New Age)就是「水瓶座時代」。巧合的是,《剃刀邊緣》一書,講述的正是一個青年為了尋求人生的意義,最終在印度吠陀經哲學中得到覺悟的故事,冥冥中與New Age所鼓勵的修行如此相近。「刀鋒銳利,難以逾越,因此智者說,救贖之路,無比艱難。」毛姆多年來孜孜不倦的寫作,不也是一直在刀鋒邊緣行走,鼓勵了無數讀者拋開《人性的枷鎖》,尋找真正的自我嗎?
然而,毛姆在全書結尾中卻坦承:「我是個俗人,是塵世中人;我只能對這種人中麟鳳的光輝形象表示景慕,沒法步他的後塵。」這時我才想起毛姆是20世紀30年代收入最高的作家,晚年定居的法國海濱別墅更佔地九英畝,飽覽整個地中海,終是忍不住為水瓶座的誠實而笑了。然而,誰又有資格批判這樣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