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很多時都不是獨立的存在——沙特(Jean- Paul Sartre)作為她「愛情契約」的同謀,不但在性與愛情上啟發了她,在寫作上,更是她的繆思,直至美國情人艾格林(Nelson Algren)出現,甚至向她求婚,沙特在她心中的地位始終不曾動搖。
是因為波娃太愛沙特了嗎?似乎又不是。耶魯大學今年初透過佳士得購入了一百一十二封波娃寫給法國導演朗茲曼(Claude Lanzmann)的情書,當中透出的感情依然澎湃,波娃甚至在信中寫道︰「我親愛的孩子,你是我第一個摯愛,這只會在我生命中出現一次,也可能永不會出現。我見到你時,我自然而然就說出我本來以為自己絕對不會說的語句:我愛慕你,我用我的身體和靈魂愛慕你。」
但朗茲曼這個「第一個摯愛」最終也未能與波娃長相廝守——或者說,波娃選擇獨身一生不為甚麼,也許只為她說過︰「我們將享受再次見面的快樂。」「期待」總是令人興奮,就像旅人在途上尋找下一次旅程,或是作家期待未來的作品會更出色一樣,愛情的快感源於想像,而這種快感,幾近書寫的喜悅。
愛情也有或然性
出生富裕的波娃,祖父曾在法國中部建了一座公園,而外祖父更是銀行主席,波娃自小就不愁吃穿,直至外祖父因破產導致銀行倒閉,波娃一家亦連帶名譽掃地、家產散盡,母親自此背負著對父親的歉疚。父母關係日漸變差,波娃看在眼裡,更難忘記父親的話︰「你有一個男人的腦子。」——父親希望有一個兒子,卻生出了兩個女兒。
受父母影響,女性能夠獨立於男性之外的個體意識,也許早於波娃幼年已經萌芽。直至她遇到沙特,才明白愛情有必然,也有偶然——所謂偶然,愛情無非是選擇,波娃接受了沙特、接受了(當時)備受非議的「愛情契約」,就是要讓「偶然」進入到「必然」之內——波娃自己把握了選擇權,讓自己成為自己的主人。她在自傳中寫︰
我們之間的愛情是一種必不可少的愛情,但我們也可以有一些偶然的情遇。
因此,在沙特之外,波娃讓艾格林與朗茲曼進入到生命之中。
不能被別人佔有
我渴望能見你一面,但請你記得,我不會開口要求要見你,這不是因為驕傲,你知道在你面前我毫無驕傲可言,而是因為,惟有當你也想見我的時候,我們的見面才有意義。
波娃最耳熟能詳的句子,是寫給艾格林的。一九四七年他們在美國芝加哥認識,不久即展開了美法兩地的越洋戀情,雙方靠著書信來聯繫,那段日子,對他們來說都苦不堪言。雖然痛苦,但享受「意義」多於愛情本身的波娃,期間卻拒絕了艾格林的求婚,她不是不愛他,對於艾格林企圖佔有她,卻攪動了波娃比無法見面更為巨大的痛苦,她始終相信,一個個體不能從屬於另一個體,無論對方是男是女,男女平等是她的追求。她甚至對艾格林表示過:「我非常愛你,但我不會為你而死。」終於在遠距離戀愛了三年之後,艾格林表示要回到前妻身邊,波娃神傷,在同一封書信之中,她只能寫︰
如果你希望見面,就告訴我。我不會因此認為你又愛我,甚至不會認為你希望與我同床,我們並不一定要長時間待在一起,只是在你願意的情況下在一起。
波娃將見面與愛情的選擇擲回給艾格林,只要他願意見面,他們的見面才變得有意義,一如她說「我們將享受再次見面的快樂」。對波娃來說,人生的意義必然與選擇有關。這與她在《第二性》中的性別論述有異曲同工之妙,男人和女人是天生的、必然的,但男性和女性也是可以選擇的、或然的。
獨身不過是選擇
波娃終年七十八歲,據說晚年她與一個比她小三十五歲的女生在一起生活,並把她視為閨女。二零一三年,改編自真人真事的法國電影《字裡芳華》,更記敍了波娃與法國女作家薇奧麗(Violette Leduc)的故事。電影中,波娃一直扶持薇奧麗,最終讓後者穿越黑暗,成為法國重要女作家之一。波娃一生出版過不少自傳,她曾經表示,女性之間的情誼於她來說亦至為重要︰
當今任何一個女人都或多或少地有點同性戀。簡而言之,女人比男人更能激起人的情慾。[……]她們更嬌麗更溫柔,她們的皮膚讓人看起來舒服。總的來說,她們更富有魅力。
異性戀是選擇,同性戀是選擇,獨身也是選擇。縱然波娃晚年與年輕女生一起生活,連惟一跟她同居了六年的朗茲曼亦已淡出了生命,但沙特為她開啟過的眼界與世界,卻讓她明白「自己」才是一切的救贖;又或如《字裡芳華》中波娃的對白︰「寫作能給予你這個社會所拒絕給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