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3月26日,北京的學生運動爆發以前,山海關的火車鐵軌上,靜靜躺著一位25歲的青年。他的胃裡只有幾瓣橘子——後來人們說那象徵著太陽;而他隨身攜帶的只有四本書︰《新舊約全書》、《瓦爾登湖》、《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說選》,也成為一代文青的標桿讀物。詩人年輕的死亡成為神話,其詩作也不幸被選入〈拿這些情詩去表白吧〉之類的庸俗文章之中。然而海子真實的處境、困難如何?他孤獨的緣由與過程呢?大概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海子的四姐妹︰甜蜜傳說與殘酷現實
「海子一生愛過四個女孩子,但每一次的結果都是一場災難,特別是他初戀的女孩子,更與他的全部生命有關……海子曾懷著巨大的悲傷愛戀著她們。」《海子詩全編》的編者、著名詩人西川在〈懷念(二)〉一文中回憶道。
時間推回海子自殺的五天前,西川記得這一天,海子遇見了初戀女友,彼時女孩已嫁作人妻,對海子亦十分冷漠。當晚他與朋友相聚,酒醉了痛哭一場,講了不少初戀往事;次日醒來,自責於透露太多女孩的秘密,懊悔不已。有人猜測這是海子自盡的一個導火索︰感情之悲愴與道德上的自責。在其最後的詩作〈春天,十個海子〉中,他讓十個光明景色中復活的海子,嘲笑一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或許也潛藏了一些心結。
關於海子的初戀,有一個甜美傳言︰十九歲時,甫從北大畢業的海子開始大學教書生涯,上課時他問學生喜歡哪些詩人,同學們紛紛答「徐志摩、聶魯達……」而女孩站起來答說︰「海子。」若傳言為真,那確是太浪漫了!(現在大學應該不敢有這樣的蜜運情節了吧)在兩人交往期間,海子也曾寫下不少令人臉紅心跳的詩句,比如以下︰
呼吸,呼吸
我們是裝滿熱氣的
兩隻小瓶
被菩薩放在一起
——〈寫給脖子上的菩薩〉
緊密而溫柔的初戀以後,海子也陸續愛戀上三位女孩︰平和而嚮往婚姻生活的S、已為人妻的大學老師,以及將之拒於門外的西藏女詩人。海子不少詩篇都是為這四位女孩而寫的,例如在其自盡前一個月寫下的最後抒情詩〈四姐妹〉:
荒涼的山岡上站著四姐妹
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
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
對海子而言,愛情是炙熱的,也是荒涼的。詩末,「四姐妹抱著一棵空氣中的麥子」,而海子叮囑︰「請告訴四姐妹:這是絕望的麥子」詩人、理論家陳超曾說這一階段海子的詩歌進入了「最後一個高音區」,是「設置在陷落與拯救、黑暗和澄明臨界點上的最後一問」。情愛、生活的冷熱錯縱之間,海子是孤獨而碎裂的,而絕望與希望二者互相包含著對方,卻也像初戀時分的呼吸,時而安全,時而紊亂。
一顆絕望的麥子︰請熄滅我的愛情
民謠歌手周雲蓬一把吉他彈唱〈九月〉,沉厚的聲音、遼遠而無望的旋律,讓不少聽者為之動容噙淚。這首歌,正是改編自海子的同名詩作。「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隻身打馬過草原」,背後真有一段挫折的愛情往事。
詩人唐曉渡回憶,海子曾在1988年獨自雲遊西藏,途中結識了一位女詩人,初次見面時就向其表白,遭到拒絕。數日後的深夜,海子到女詩人家喝酒,入夜要求留下,卻被「慍怒地攆走」。這可能是海子最後一次愛情經歷。「西藏,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他說︰在這一千年裡我只熱愛我自己……」愛情失落了,自己才是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嗎?
坐在燭台上
我是一隻花圈
想著另一隻花圈
不知道何時獻上
不知道怎樣安放
——〈愛情詩集〉
海子的詩中有許多成雙的事物,但以兩隻花圈比喻自己與對方,卻是鮮少見到的。愛情和死亡,在海子的生命中統一了起來。然而在這場景之下,「我」是被動的死物,那麼誰來獻上你、安放你?都是不可知的,絕望或也由此而生。
在為數不多留存下來的日記中,可以見到他曾一度因為感情而走上絕路︰「我一直就預感到今天是一個很大的難關。一生中最艱難、最兇險的關頭。我差一點被毀了。兩年來的情感和煩悶的枷鎖,在這兩個星期(尤其是前一個星期)以充分顯露的死神的面貌出現。」經歷了四段感情,海子的生活卻日益孤獨,傷痛更甚︰
我們確實被太陽烤焦,秋天內外
我不能再保護自己
我不能再
讓愛情隨便受傷
得不到你
但我同時又在秋天成親
歌聲四起
——〈得不到你〉
得不到愛情的海子,究竟與誰成親呢?你或會說這是最終的幻想,但可別忘了他也曾宣告過:「我有三次受難︰流浪、愛情、生存/我有三種幸福︰詩歌、王位、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