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是歷史,甚麼是真相?《北京零公里》以三十萬字開啟出一個虛實交錯的地下城歷史,別開生面。亞然以舌頭吃喝的開放自由為開首,指出千年歷史只是循環;賴展堂則從小說與大說的歷史之間介入,質疑小說過分真實,反而失去想像;最後附上無形編輯部與陳冠中的筆訪,一句「歷史何曾有逗號句號」,彷彿為著作落下更遼闊的註解。
那陳冠中為什麼要在小說裡,花如此長篇大論、寫北京這二千多年來的歷史呢?當然不只是為了趣味,也不純粹為小說故事發展鋪陳,而是為了認識中國,因為讀懂了帝都二千年的歷史,你就不再為現在發生的一切感到驚奇,而只會驚訝於歷史真的會循環再現。西洋上帝在聖經說: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歷史在重演,北京就是這樣。
小說與「大說」之間的張力,是王德威很早就開始關注的課題。二十世紀中國數之不盡有關歷史、政治、思想的宏觀大論,力圖在現代的挑戰中建構大國,但王德威重視小說之「小」,如何召喚出「大說」空隙裡的紛繁想像。可以說,是虛構的能動力讓小說珍貴。王為《建豐二年》寫的〈史統散,小說興〉就欣賞其介入「大說」,指出小說如何質疑歷史決定論,從虛空中摘出偶然的因子——《建豐二年》的「烏有」想像無疑是虛構的專利。回到《北京零公里》,〈內篇〉用二十頁左右把饒有趣味的靈異設定搭起來後,便直奔實實在在的(即使是銳意偏差的)歷史「大說」,偶爾才會回過頭來為活貨哪吒城添半塊磚、加一片瓦;如果抽起活貨哪吒城的部分,說是一本攪拌分類秩序的恣肆史著似乎也問題不大。
【無形・讀L】「歷史本身何曾有逗號句號」——筆訪陳冠中《北京零公里》
「內篇」是一篇推想小說 (speculative fiction),寫另類的空間,一個又正常又怪異的「超自然」世界,但同時「內篇」也是一篇關於北京古今的「歷史」書寫,一篇扣問真相何價的理念小說 (a novel of ideas)。想到在現代之前華文寫作本無標點符號,只有後人的分句 (往往用類似頓號的一撇),而歷史本身何曾有逗號句號,忍不住在書寫極繁主義、帶著北京小百科性質的「內篇」時,反以標點符號的極簡化作為實驗性的文學巧喻 (conce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