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諦是一位虔誠的穆斯林,她一直都努力工作,是一位著名作家的女傭。作家不想寫東西的時候,她會陪作家一起做夢,儘管她沒有讀過太多的書,但語言能力尚算不俗。那作家有時會問她對於宗教的看法,有時會跟她分享一些剛剛看過的電影,喜歡的文學作品,一些她不全然明白的理論。她一一接受,然後把作家的話語,切成細細的肉末,加些蔥花,和進粥裏頭。後來那作家病情不穩定,要插氧氣管了,不太喜歡講話,她開始掛念那些細碎的話語。有一天,阿諦托着兩碗細粥,一碗她的,一碗作家的,進房的時候,作家便問道:「妳是誰?」她很難過,那作家看到了她很難過,也很難過,便說:「我騙妳的。」然後難過地吃粥。
那作家終究還是仙逝了,離開浮城,沒有太多的積蓄,只留下了許多不朽的名作,而三不朽的她都捐給了圖書館,剩下的全都留給了阿諦。她拿着這些遺物,與自己的積蓄,報名參加了麥加的朝聖旅行團,起先交了訂金三萬元,買機票的,然後旅行社說,簽證要另外收錢,一萬元;過了一個月,有消息嗎?旅行社說,住宿要再加錢,一萬元;有消息嗎?旅行社說,做五功要加錢,一萬元;有消息嗎?旅行社說,要做天課,兩萬元;有消息嗎?有消息嗎?有消息嗎?再等等吧,簽證不發,再等等吧,再等等,有消息嗎?等。
於是她等,等了許久,是無等等,每天都期望着另一天的到來,直至有一天旅行社把她踢出了群組。她不明所以,打電話過去,電話未能接通,她循着地址來到尖沙咀,水靜河飛,整個舖位都是毛胚屋,好像從來都沒有人存在過,只有一個黑色的「麥加伯」矗在房中。
「麥加伯」是宜家傢俬販賣的鞋櫃,但高度適中,阿諦可以用彎腰的姿勢來祈禱。她把那個「麥加伯」帶回家中,心想,或許這正正就是信念的考驗。於是她就在上面做禮拜,一天五次,一個禮拜三十五次,她在上面,聽到了嘩嘩的濤聲,她打開了「麥加伯」,發現裏頭有一個海螺殼,她把她湊近耳朵,然後張開眼睛,她便來到了麥加,人、腳步、塔式起重機,她無法置信,一切卻是如此的真,「人世匆匆,有甚麼可怕的?」這是作家教她的,但忽然,她冷汗狂冒,世界天旋,她想起了,自己是沒有證明的犯禁者,她開始流淚,不斷道歉,她頹然癱倒在地,然後慢慢浸入,世界以她為圓心,指向一個深黑的漩渦,不斷拉扯着。她想回去,卻不知道家在何處,她想起了岸聲,但是如今洶湧的水聲,漸漸沒頂,她感覺到意識開始消失,她想再一次張開眼睛,但是她做不到,然後世界寂滅。
一位老朋友來到了作家的家門前,他正打算執拾那個作家的毛邊本,手稿,或者手縫絨毛娃娃等等。她打開門一看,卻發現整個單位都變成了毛胚屋,好像從來都沒有人存在過,只有一個白色的「麥加伯」矗在房中,上頭擺着一個月餅盒,他打開之後,裏頭只有一堆被蠶食得零亂不堪的紙幣碎屑,與一隻彩色的蠹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