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約爾在馬六甲開始刻造字沖,寫信跟馬禮遜分享這喜悅時,把這榮耀歸於上帝。香港字這套中文活字在近二十年後,即一八五一年,才在香港鴨巴甸街倫敦傳道會印字館,在當時的印字館主任柯理監督下完成。那時台約爾已身故多年,墓木已拱。投入如此多的時間和資源去開發中文活字,為的是向華人傳揚福音,相信只有在傳教士彰顯上帝榮譽的決心和信仰推動下才能成就。
台約爾提到中文活字印刷是另一條通往中國的路,今日看來果然如是。鉛活字印刷不但開啟了在中國無聲傳教之路,還改變了近代中國資訊的傳播方法,改變了中國政治文化、民生經濟的發展。不過,香港印刷業商會於一九四〇年出版的《印刷藝術》月刊提到英華書院這套中文活字:「『香港字』並不是一個嶄新的名詞,而是一種陳舊的術語(……)」一九六O年,牛津大學出版社的印刷部主管亦形容它為沒甚麼用處的「大白象」,可見香港字敵不過市場而被淘汰。
早有很多學者如蘇精教授、小宮山博史先生、內田慶市教授和卓南生教授等前輩,研究中國近代出版業,著作等身。我亦是步循著他們的著作來認識這套英華書院鑄製的中文活字。二〇一九年十二月,我在荷蘭萊登國家民族學博物館倉庫看到、觸摸到的香港字字模,印證著各位的描述。在新冠疫情肆虐的二〇二〇年,得到博物館允許借出字模,又獲香港藝術發展局資助重鑄的研究,香港版畫工作室有機會和Ronald Steur合作,在全球疫情下的禁足令、口罩荒、鑄字機器不相容和郵政不通的情況下,Ronald以那套一八六O年的字模翻鑄了七十三字,而這些新鑄的字和九個字模又竟能順利運到香港文化博物館,在「字裡圖間——香港印藝傳奇」首次向香港觀眾介紹香港字的故事,當時我只覺得是好彩!
董啟章的《香港字:遲到一百五十年的情書》付梓,他說「字有靈」,那時我覺得董先生是文學人,那是他文人的投射。及後,他又與我分享他的發現——牛津大學出版社在一九六一年仍用香港字排印書籍,聽得我眉毛揚起,眼睛也亮起來。從那時起,我開始整理牛津大學出版社與漢學有關的書目,尋得大學出版社排印的非拉丁語系字體樣本,而香港字也在其中。可惜那時疫情肆虐,飛不得。我於是坐遊世界各地的網上檔案和圖書館,谷歌了牛津大學出版社的漢學書籍、俄國排印的中俄條約、北京同文館出版的國際法、文裕堂出版的民間醫書、華字日報排印的相書和在三藩市大埠印行的白鴿票規則,這些書都是一個年代的印記。
字有靈!當疫情平靜下來,香港通關,我便聯絡牛津大學出版社檔案館,探問香港字模還在否?答曰還在!我就在二〇二三年春天訪牛津大學出版社檔案館,目睹這批由香港歌賦街中華印務總局直送英國的香港字銅模,內心激動不已!翌年再訪檔案館和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圖書館特藏部,進一步從檔案文件認識這批字模。又試從香港政府檔案處的資料、歷史圖片、報章和時人的紀錄來作佐證,冀可為讀者在閱讀倫敦傳道會印字館(英華書院)和香港字的故事時,提供多些層次和質感。
字有靈!二〇二三年夏天,知悉油麻地的活字館要覓地搬遷,沒想到會搬到鴨巴甸街三十五號元創方,那我們的故事當然要從鴨巴甸街二十二號倫敦傳道會印字館(英華書院)說起。要談英華書院,最好能展出牛津大學出版社館藏的香港字銅字模,牛津大學出版社應允了。就在二〇二五年的春天,銅字模和相關的檔案文件,在香港鴨巴甸街當代印藝展出。活字館能順利搬遷,當代印藝能如期開業,有機會細說鴨巴甸街的印藝傳奇,感謝各位的加持和祝福,也不由我不信字有靈!
二〇一八年夏天,Ronald Steur的一封電郵,促成了我倆的合作。從尋找香港字到重鑄的研究,這些年來,一直得他支持,Ronald 不僅慷慨分享研究成果,更送贈荷蘭鑄製的香港字和珍本予當代印藝。感謝盧瑋變教授和李玉標先生的關注和鼓勵,而董啟章先生亦為香港字的研究開了另一道門,才有又一個香港字的傳奇故事。感謝譚智恒和茹國烈兩位先生賜序、牛津大學出版社檔案館的協助和信任、當代印藝董事局和團隊的支持,以及各位好友的鼓勵。最後要感謝父母和家人多年來的包容與支持,容我選擇藝術創作和印藝研究這條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