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教幼稚園多年,筆者常常發現有趣的現象,原來在幼稚園裡日常發生的小事中可以存在著「大大的學問」。
此事源自有一天,我分別進了兩個高班(K3)當助教,甲班班主任李老師搖鈴鐺叫小朋友排隊,於是她班裡的學生開始自動排成兩條直線,男孩子一行,女孩子一行,井然有序。接著,我去了乙班,班主任陳老師拍手叫孩子排隊,她班裡的孩子排起隊來,明明已有人站在前頭,卻還有人「插隊」排到其他人前面去,而且陳老師沒有反應或制止。我覺得奇怪,問陳老師,她說:「他們有自己特定的排隊次序,每次都排同一個位置。」她還叫排好隊的孩子逐一報上自己的排隊號。筆者頓時有身處軍隊之感,肅然起敬。但轉念一想,為什麼排隊的規矩森然猶如軍訓呢?陳老師說:「因為他們每次排隊總是爭先恐後,搶著排第一,噪吵到不得了,為了一勞永逸,所以這樣安排。」我心裡馬上產生一個疑問:「怎麼甲班沒有這個情況呢?」於是,之後有機會進甲班時便問李老師:「你們班排隊時,孩子有沒有特定的次序?」李老師回應:「沒有啊!排成兩行就好啦!」我再追問:「他們不會爭排第一嗎?」李老師說:「有時候會,如果爭執不下,我會看看是誰插隊,叫他排回後面去。」我問:「這樣行嗎?孩子會不會吵架?」李老師說:「還好,就是要他們學會控制自己啊!」
這件小事不知道為什麼刻印在我腦海中很久很久,在教學生涯中不時會想起,然後問自己:「你想成為一個怎樣的老師?前者或後者?」
如果站在課堂常規的角度來看,陳老師的班級似乎控制得較佳,由於孩子有自己特定的位置,從不變換,因此極少產生争執。相反,李老師的班級由於排隊的自由度較大,孩子時有爭執,争執嚴重時老師還要撥出時間處理糾紛,似乎效率不高。
但站在孩子的成長角度來看,李老師的安排雖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和費更多的「唇舌」,對孩子的長久發展卻貢獻不少。例如在社交層面,自由排隊較符合真實的社會情境,孩子排隊時的互動亦較多。「爭執」也是互動的一種方式,老師不可能亦不應該在課堂上杜絕所有孩子之間的爭執,重要的是引導孩子學習如何處理與他人的争執。尤其高班的孩子已有五至六歲,具備一定的社交能力,懂得透過言語溝通解決小紛爭,所以老師能容讓孩子嘗試自己解決,等到必要時才介入處理。其他孩子亦能從旁觀者的角度吸收經驗,間接學習處理紛爭的方法。
我聽過孩子嘗試解決爭執的對話如下:
對話一: 小文:「樂樂,我可唔可以排你前面?」
樂樂:「唔得,我排係度先架。」
小文:「次次都係你排先,老師話排隊唔好爭第一啊!」
樂樂:「咁我哋猜包剪揼,猜贏果個排先。」
小文:「好呀!」
對話二: 希希:「你踩到我啦!」
小芬:「對唔住踩到你,不過我排呢度架,你係咁逼住曬,我咪踩
到你囉!」
希希:「我都唔想架,我後面果個又逼住我。」
小芬:「咁你叫佢行後啲拉,如果佢唔肯,我哋話比李老師聽。」
以上的對話經常在李老師的課室中發生,換言之,他們每天在排隊時產生「社交學習」,雖然他們的班級排隊時比較吵鬧。而陳老師的班級在排隊時大都靜默無聲,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到底是什麼因素導致兩位老師的教學產生如此巨大的差異呢?
差異在於兩位老師眼中的「兒童」不一樣。陳老師相信孩子沒有自律的能力,所以剝奪了孩子可以自律的機會,施行「他律」手段。李老師相信孩子有能力自律,所以給予他們自由。
你眼中的孩子是怎樣的?如果你相信孩子是一張白紙,那麼你會慎重地挑選繪畫在白紙上的色彩和圖案。如果你相信孩子是「甩繩馬騮」,你會嚴格地管教他,不予放任。如果你認為孩子「無藥可救」,那麼你大概會「耍手不理」。所以,你手所作的正正反映著你的內心和信念,兩者互為因果。作為一位教師,教學的手法正正反映著心中的「兒童觀」。
意大利教育學家、瑞吉歐教學法的創辦人馬拉古茲寫的一首詩,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詳:「孩子有一百種,有一百種語言,一百隻手,一百個想法……」如果我相信孩子是這樣的,我不會要求他們排隊整齊如一條直線,因為「孩子有一百種站立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