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校服有惑】害怕穿校服 的人/害怕 穿校服的人

散文 | by  黃嘉瀛 | 2022-04-28

最靚校服排行榜中有兩間長倨榜首的中學我都讀過。一間出名粉紅色,一間出名全白色兼且女生多清湯掛麵,長髮披肩,長年成為意淫對象,是有實證的。粉紅色那間本來以校風純樸嚴厲見稱,可是都抵擋不了三不五時就有露體狂來山邊校舍籬笆擾擾攘攘,形形色色的走了個只穿大褸的又來一個不穿褲子的,同學和修女們都見慣不怪;全白色那間位處鬧市,時有女學生在商場和交通公具被性騷擾和非禮的不幸事發生,之後學校索性改校規,讓女孩子紮馬尾穿底衫,典型被人強姦是因為穿得性感的邏輯,想想就知這當然不能阻止到風化案的發生。任你校服多保守多密實多不外露聲張,我這兩間中學的學生的被偷拍照,到今時今日仍然常常出現在網絡上。這又關在香港有叛國罪但沒有偷伯罪事,任你360度全方位偷拍,只會被控「有違公德罪」、「破壞公眾體統」、「公眾地方行為不檢罪」或「遊蕩罪」等輕罪,在此我沒有想鼓勵大家偷拍,偷拍者皆去死,只是想說明校服就是這麼一個徘徊在禁和慾之間的矛盾體。有沒有寫太刺激?其實本意是想寫點小情小趣,沒想到一來就展示憤怒的本我,煞是掃興。


好吧還是寫點老少咸宜的。早兩年把家中收藏的歷年學生照都翻出來轉成數碼照片,看著自己容貌的變化無法不感到唏噓,無關年華老去,更多的是現在已經沒有人為自己整理拍學生照時的儀容,為我燙校服、綁頭髮,叫我在鏡頭前露燦笑。不用擔心我媽還在生,沒有想自哀一番,倒是有點感懷身世。幼兒園時沒有校服,我都穿精緻裙裝或是色彩繽紛的毛衣,到幼稚園時就開始校服生涯,穿著水手校服裙,盡現大人想像中的童趣,即是那種女孩子就該用粉紅色和編蝴蝶結的既定品味。我的家庭在我升上小一之時開始發生結構性巨變,但在初小的學生照中卻看不出任何衰弱的痕跡。那時衰弱的該是我媽,她除了要工作以外,還要獨力照顧三個女兒,以及應負磨人的行政和紛擾的人事,但記憶之中她從來沒有放棄過為女兒精心打扮,學生照可以佐證。小一、小二、小三的我都綁了異常別緻的髮型,超越了簡單一條馬尾或孖辮,又是編織又是紮髻又是繩又是夾,應有盡有,跋扈囂張。相中的我和照片的燈光同出一轍,明亮、精神。我還記得那時逢暑假尾聲她都一定帶我到尖沙咀的百貨公司,買一雙丁字帶短踭的亮面黑皮鞋,配綴花邊反摺格紋針織白襪,書包款式我都不記得,換太快了。之後我就明白,我媽就是硬性子,大概是家中再掙扎亦不能讓孩子在人前看起來可憐兮兮。可是也造成了我現在過份沉迷物質和打扮,但這樣也好,做了大人,就是日子過得再差,樣子也要講究。


【無形.校服有惑】校服二事



讀研是有一件作品的主題是證件相。我的論文大題是藝術家拍自己的肖像照,其中有涉獵關於性別演練的理論,簡單來說就是看看照片中人在鏡頭前如何按社會共識、要求和規範,履行用於定義性別的公共合約,跟據約定俗成的指示完成一些指定動作,從而去扮演及成為一個被別人認同的性別身份。當時我在查找自身有沒有相近的經驗,感覺穿著校服並遵守校規儀容規定地每年拍一次的學生相,就是我個人較深邃的性別演練經歷:女生只可穿穿「女學生校服」、長頭髮的女生就要紮馬尾(不適用於男生,因為男生在校規裡已被限剪不及頸的短髮)、不能濃妝豔抹(也不適用於男生,因為校規已假設男生不會化妝)、不能配戴誇張的頭飾和耳環,不能載頸鏈(頭飾不適用於男生,但後來男生也被規定不能戴任何耳環,也不能戴頸鏈),我的指導老師麥海珊就此提出逆向思考,認為證件相反而是眾多照片類型中最中性的,因為證件相的攝像比較專注呈現人的五官,就此而言單用五官是無法足證一個人的生理性別,反之相中人物可藉穿配自選的衣飾去演練、演譯自我認知的性別,在看似嚴厲的證件相規格內被攝者卻能行使相當的自由,當中的曖昧可堪玩味。麥老師的意見相當有啟發性,我很是同意。


的而且確,讀書時每逢開學前要拍新一年的學生照,我和老死定必扭盡六壬在既定的校服之上、校規範圍以內,出盡法寶要找出「法律罅」來標奇立異,譬如髮型、扮素顏的妝容、扮自然的大眼隱形眼鏡等等,跟在校內穿校服,要在儀容規條以內,校服之上,加上微妙的改變,譬如裙長、襪長、書包、皮鞋等等,實為青春期之自我形象之建立,為的就是要將自己和另外同處一室的一千幾百人區分起來,雖然我們都穿著同式同樣的服裝,但在制服底下,我是我,你是你,我們是不一樣的,在校服的整潔和整體之上,那丁點的、儀式般的有限僭越,就是「我」之於別人,與別不同的獨特暗號。我有思想,我有態度,決不是幾塊布料、一條領巾就可把活生生的人倒模,硬生生地去改造、打造成模範、楷模。校服和校規限制不了學生,能限制人的亦不是規矩和服飾,所以我是不相信什麼穿上制服就要執行命令,穿上制服就代表專業的那一套,實情是,人性和良心,在衣服底下,你有就有,冇就冇。


校服也時常跟單車聯想在一起。不是飛圖時代的情歌錄像沙龍,那種兩小無猜、一前一後地騎單車,也不是在共產主義的國度裡,譬如是越南,穿著素色長衫校服的學生踏單車上學的純情畫面。我反倒記得有數年時間,甫踏入初夏,就是有一班人自發聚在一起,從香港不同地方出發,踩著單車,途經彌敦道,踩到尖沙咀碼頭。頭頂太陽,大部分參與者都輕裝上陣,但往往有三數個領頭的人,穿著不合時宜的白恤衫和西裝褸不是那款上班族的套裝,是大膊又殘舊的學生服頭上縛著白布,通頭大汗,眼神堅定,神情嚴肅地前行。我知道這不能說是扮演,或是做戲,這更貼近一種精神的再現。或者有人會認為一身校服是免死金牌,代表年輕懵懂,代表嘗試和機會,代表不懼世間險惡的勇敢。然而校服底下象徵的身份,除了從來確實地代表理想和天真,還有其脆弱,和其所自帶的詛咒和不幸。現實就是,沒有人,會憐惜穿著校服的人,以前是,現在是,將來怕且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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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嘉瀛/玫瑰崗學校

1959年創辦,屬私立學校,設有幼稚園、小學、中學部,由香港天主教道明會創辦。該校校訓為「信守真理」,並以著重培養學生的責任感,使其成為對社會有用的公民及虔誠的天主教徒為辦學宗旨,校址位於灣仔區東半山司徒拔道41號B。(資料來源: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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