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侏羅紀・創意寫作】「規則」的必要

教育侏羅紀 | by  袁兆昌 | 2019-01-29

游走各校授寫作課十餘年,短至兩節,長則十八節,昔日學生都投身社會,從「愛看《哈利波特》」、「在看《暮光之城》」到「誰是蘿琳?」「老師你說的是幾多年前?」見證幾代中學生在潮流起伏的狀態。課程當隨之變化。不覺,思想日漸激進,繼而引進韓劇談「引用」、新海誠《你的名字》。談「意象」、林若寧《百年樹木》談「張愛玲」、宮廷劇談「政治」……就是不得不提冰心都會兼提清潔龍阿德(違例放紙船會被罰款千五)、不得不提巴金都會兼提「經典作品不會告訴你的那些怪叔叔」(鄰家阿伯欲娶鳴鳳)、不得不提金庸都會兼提「武俠小說懸崖的幾種功能」。這些「讀物」與主題漸漸成為我演繹的重要素材,學生似乎各有得著?我不知道。


像我們這種教學的游離份子,偶然踏進禮堂與課室分享想法,踏盡千山腳跡卻無一用,實在無法想像老師平日怎麼指導學生。回想昔日接觸文學寫作,作家鼓勵我們「別受框框所限」,是基於背誦範文應考的舊時代;能力導向的語文教育時至今日,學生不用鼓勵,想像力足可馳騁縱橫,於是我狠心刪去那些似乎不著邊際的教學與練習,甚麼拼貼刪詩統統不要,只保留遊戲與範文「引用」、「仿作」。我還是用「文學作為方法」來講授,教材一經我手都有與時並進的觀點,要學生知道自己在讀的篇章,與自己的生活有密切關係。


最近在兩間學校實踐「仿作」,一用劉以鬯《動亂》,一用卡夫卡《變形記》(篇幅所限,採用經過節選、改編的版本)。學生閱讀作品後的「仿作」,必須根據導師所定的「規則」。這些「規則」其實就是作品原作者的創作方法,經由導師分析,擬寫仿作步驟,在課堂上演繹出來。當年我才不相信創作有「規則」,許多學者作家亦認為創作根本不能「教」。我對昔日我與那些學者作家已無感覺,想想今日學生甚少接觸現當代經典作品、講魯迅是誰都只能說「如果你有讀過《一件小事》,魯迅就是這篇文章的作者」,面對這麼樣的一個時代,還說哪個作家寫得多好、如何好、好在哪,無異於日常課堂?或說,連平日課堂都不會再仔細講述這些元素,如果我是學生,除了這是「被自願」參與的課堂,我還會主動報名參加嗎?


最近一批根據框框來寫的仿作練習令人眼前一亮,倒不是沒有原因的。《動亂》容許寫時空穿越,「規則」是:必須寫一個與街道相關的物件,並要因應物件置身的位置,用它的視角來寫「動亂」。至於《變形記》,容許學生寫任何生物(須明確說明,不能寫人,包括老師、校長和大叔),但,寫自己變成動物昆蟲,相信沒有一個學生沒寫過「假如我是」,我要的是寫:一,語言。這個生物的語言如何;二,家人反應。家人反應才是重點,看看卡夫卡寫的是甚麼?是主角在家庭的地位與形象如何低微,是家人並不關心他的身體變化,甚至他的將來,只關心他的妹妹接下來的人生。簡述如上,接著向學生強調「家人不感驚訝」——這是個非常重要的規則,「家人」一驚訝就與小學時代的作文沒兩樣。不驚訝,然後就是「家人知道那個生物就是你自己」,與「你」如常生活,只會因「你」的身體變化而改變態度。於是,有學生寫「我」變了小狗——似無甚驚喜?重點不在於變成甚麼,而是語言、物種特性與家人態度。「我」一起牀變了小狗,驚恐不已;喊叫「姐姐!救命!」卻聽見「汪汪!汪汪!」竟是自己的聲音。姐姐開門看到「我」,狂喜。沒養狗的姐姐最近看到一條狗帶精美買無所用,看到妹妹變了小狗,狗帶終於有用處!還竟端來一盆狗糧!「我」感飢餓卻又因這慾望而厭惡自己,沒多想就一頭栽進盆裡吃,心裡卻恨自己這麼不長進……


我請他們用WhatsApp交功課,清晨四點,我收到一兩份習作,翌日課上還敢指摘我「為甚麼已讀不回」的學生已被我狠狠嘲諷。最傷感的是有學生問「結局是不是不可以『原來是夢』」,我在課上讀著訊息並當眾說:誰敢寫自己發夢,我立即用我這踩過貓屎的鞋底抹在他/她的臉!


最終,無人敢「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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