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期《無形》,結構上相當大刀闊斧:當中四分之三的內容,乃是香港文學季「氣味相投」展覽中的文學文本,另外就是重頭特稿,黃碧雲的〈發霉的,被珍愛著——我的終度年華,五十六〉。
近年香港文學館做的策展,大都是著重於創造,即重視調動資源,以催生新的作品。「氣味相投」裡面有九組創作,對應《神農本草經》中的「五味四氣」;五味即「辛、酸、甘、苦、鹹」,「四氣」則分「寒、 熱、溫、涼」。 九組創作,分別以文學與視藝作品對話,其中「溫」的也斯〈白粥〉及「甘」的飲江〈花塔餅〉兩篇作品,乃為已有作品,非為展覽特地創作,但因想撮合不同層次之對話聚合,因而收入。
今期《無形》「意味」所收錄者,包括:「熱」的淮遠〈雞二章〉,雞肉是熱性,而淮遠自小家中多年養雞,對於雞有許多介乎有情與冷酷之間的觀察,使得他作品中的熱、嘴、肉,都好像有著意在言外的想像維度。周漢輝的〈辛三章〉,大寫基層語言、火辣原始,由蓬勃至寂滅,辛也是生命力的演變了。 謝曉虹是整個「氣味相投」中唯一寫小說的作者,而她 老老實實地寫了一萬字,本期《無形》嘗試全文收入。 謝文中的「茶」在現實中有所據,乃是一種茶菇菌, 它本態的陰柔妖嬈是小說的意念來源,「酸」在此揭示了腐蝕與生長的一體兩面。 曹疏影的「鹹」是味 覺地理學之流徙記,松花江、意大利、北京,語言之舟載詩人出入童話與現實。葉輝不免一如既往地在「涼」的文本迷宮中流連忘返,一句「涼風有信」,滿口甘芳。
另外游靜寫「苦」的長詩〈母後〉,及黃仁逵的散文〈「寒」是身外物〉,均見二位作家之核心:前者見真情性命,後者玄妙而實在。因篇幅計未能收錄,讀者可於「虛詞」網上尋找。
至於黃碧雲的〈發霉的,被珍愛著——我的終度年華,五十六〉,據說乃屬她閱讀「虛詞」網上「虛度年華」一欄中〈黃碧雲:也有幻滅,也有和解〉一 文,對她的廿八歲關於六四事件及與鍾玲玲之公開信往還之梳理,及後有感而發乃成。 倘若有所謂,自由的對話,也許只是如此,在彼此的邊緣擦過,成為影子的影子。意義在我們錯過後才出現,即是,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鄧小樺
附:「氣味相投」策展前言
飲食是人賴以存續生命的基本,我們通過每日的口糧餵養自身,確立一己之根本;同時,飲食是最具社交性的感官,介入並製造我們大量的經驗與記憶,由個體擴展至集體,由記憶累積為文化。選擇「飲食」為題,是希望借助一點普遍而通俗的特性,作為讓巿民進入香港文學的入口——一如整個世界經常是通過口部而進入我們的身體的。飲食同時指向個體的確立,以及集體的連結,連繫已往,通向未知。
飲食之味其豐盛多元,往往遠遠溢出於語言文字的基本詞彙,而進入聯想、抒情、想像、象徵等手法。策劃本次展覽時,我們以中醫藥理中的「五味四氣」為框架。「五味」曰:「辛、酸、甘、苦、鹹」;「四氣」則分「寒、熱、溫、涼」。此說首出於《神農本草經》,如果我們將這種傳統中國的醫藥文本,與西方的科學性話語比較(如「若干十萬的味蕾如何分佈於舌上」之類),就會發現,前者是以一種兼具想像性質與功能性質的話語習慣去指涉「味道」並將各種食物分類。作為分類,它充滿了朦朧、想像與抒情。因此飲食,其根本形態仍是,溢出、逾越、界線的模糊。
本展覽共以九對作家x藝術家的配搭去應對「五味四氣」,每一配搭對,亦曾嘗試暗以年齡/性別/階層/地方/文化興趣等方式去分類及配搭,最後我們再次發現,對於藝術與文學的創作而言,框架乃為被用於超越。
選擇字詞去借代飲食時,我們由「五味四氣」生發,而選擇了「氣味」這個詞,「氣味相投」這個詞語也就很快跳出來了。我們很希望文學與藝術的對話創作是「氣味相投」,但回心一想,這也許是中國傳統善頌善禱式的說法。以另一角度,或者會是蒙田的名言「哦,朋友,根本沒有什麼朋友」?飲食是親近的,文學與藝術卻往往重視製造距離,重新劃出想像的空間,反抗並包括反抗自身。
親近而遙遠,關於飲食的種種記憶與變化,將在文字與視覺藝術的對話中,被召喚到我們眼前,並開啟想像,從日常中蒸餾可能。我們吃下什麼,需要很久以後才被理解。
策展人
鄧小樺(文學)
石俊言(視藝)
無秩序編輯同場加映︰
「氣味相投—甘」 飲江〈花塔餅〉
「氣味相投—溫」 也斯〈白粥〉
「氣味相投—苦」 游靜〈母後〉
「氣味相投—寒」 黃仁逵〈「寒」是身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