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裕邦與他的哥基Bradley。(圖片由被訪者提供)
黃裕邦是近年曝光率很高的香港詩人。有留意他社交媒體的話你可能會發現,他的寵物小狗Bradley曝光率也很高。簡介裡他使用的是「Poet with Pets」,至於2014年至今沒有換過的頭像,是他與Bradley的合照。
黃裕邦身上有某些標籤,標籤之下,與寵物的羁絆似乎顯得太過輕鬆平常,看似與詩無關,或許不值一提。小狗今年14歲——應該算是「老狗」了,快接近40歲的黃裕邦說:「一直想帶他去領獎。」
疲累、亢奮,以及過剩的愛
黃裕邦剛剛從眾多的活動中脫身,看上去有點疲態。儘管如此,還是很難看出來1979年出生的他已經接近40歲。黃裕邦的寫作之路或者不算順遂,早年在香港大學文學院讀書,後來在港大讀比較文學哲學碩士,他知道自己並不熱衷於研究,「為甚麼要鑽到那麼深?」幾年的研究院生涯,反而讓他更加迷茫。研究生收入不高,除了精神層面的缺乏,黃裕邦坦然物質上也有不足,他自嘲說:「尤其像我這類人,當時做過私補、代課,還有做過很多古靈精怪的東西。」
當年正值補習社顛峰期,黃裕邦也有到補習社兼職。「你個樣都Okay喎,不如試一試。」黃裕邦試教十分鐘,後來不了了之,他說︰「可能教得不有趣?有時會想,要是當時肯拋個身出來,現在可能發咗達。」完成碩士後,他在大學找到教職,但生活也很難稱得上愉快。「人生正在對面一些瓶頸,又不想繼續讀博士。」於是他決定讀城大的創意寫作MFA課程。
創作課程與常規的碩士不同,主要時間都是遙距上課。只有春季、秋季和夏季,老師才會飛來香港,那時候才密集式地上課和創作。「連續十幾日,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那時還要工作,很攰但又很亢奮。」黃裕邦形容正是在這種狀態下,能量反而會很高。「那刻的能量會驅使我認真對待。」
類似於與一群陌生人去宿營的感覺,「沒有想過三十幾歲時會再發生。」黃裕邦說當時班上的同學背景多樣,有來自亞洲不同地方,有的會即日坐私人飛機來回往返。他說這個時候還是不太懂得寫,但他讀過的文學理論終究還是留在他身體。「有點像起樓,我已經看了藍圖,但當時的預算仍未夠。」潛移默化的作用,在後來的創作中開始見到成效,事實上黃裕邦的詩句中還是能夠看到那些關於身體,空間和後現代等等的理論痕跡。
「兩父子」的背影。(圖片由被訪者提供)
黃裕邦是中西區代表,中小學和大學都在港島區讀,很少讀中文讀物,甚至只懂少量的中文輸入法。在香港以英語創作,必定是孤獨的。他經歷過不少這樣的情況:把詩作寄到千里迢迢的美國出版社或投稿,然後等待漫長的答覆。「有一陣子,好像做很多事情都沒有人看到,自己的位置可能也很像待領養的小狗。」
大抵當時是不怎麼快樂。「自己有很多東西想給予,但沒有人接受。」會不會有一頭小動物的出現,可以讓他把這些過剩的愛投射在其身上?黃裕邦於是在動物領養的網站上看到Bradley的照片,但整個領養過程也波折重重。「那天十號風球,當時哥基又很熱門。」假如沒有即時去,可能就會被他人帶走,黃裕邦只得求朋友開車去。「其實那時除了Bradley,有另一隻小狗不斷舔我。我很內疚,因為選擇的同時也篩選了另一樣。」
「沒有抑壓就沒有釋放吧。」對黃裕邦來說,寫作就是釋放。(洪昊賢攝)
語言本身就是病
小狗通常不像主人,像的話反倒奇怪。「他平時對我也是愛理不理,但人就是喜歡揀些不喜歡自己的。」黃裕邦形容Bradley有分離焦慮症,有時會不讓黃裕邦出門,「有段時間要放低食物之後馬上走。」在家裡黃裕邦靜靜地敲鍵盤、寫詩,Bradley坐在他後面,要是其他人的話黃裕邦就未必能寫得下去。
「七月從紐約回來後,發現他老得很快,有老人癡呆,有時會突然站在那裡,夜晚也無法睡,對很多事情都沒有反應。」快40歲的黃裕邦也在想老化這件事:「老化的速度快過你可以接受和應對,你知道怎樣面對,不等於可以停止這件事發生。」黃裕邦曾帶過他去「歸依」,「希望下世能投個好胎。」《天裂》裡的〈眾母親〉有這樣的詩句:「外婆來生,有四條腿,也許是一頭狗。不過別擔心,野獸自有牠們的辦法。」
在台北詩歌節上,黃裕邦以粵語、英語和國語朗讀詩歌〈眾獨〉。這是一首寫父親的詩。但他很少寫詩給家庭和小狗:「以前是覺得太近,但後來發現原來也可以轉一個彎。」他說自己是個很自私的家庭成員,只能做到不鬧交和不頂撞,但已經比以前圓滑了很多,「我其實不知道怎樣溝通,語言本身就是病,要不然就不會那麼多甩漏。」
爸,世界是一條延長線,所以我無法解釋我的選擇,或者為何門上有興奮歡樂的乳頭。
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敏感字詞,總覺得有些東西因為問題過於迂迥而沒有問得很好。最後只能問意料之中的常規問題:壓抑是否創作的必要條件?「沒有抑壓就沒有釋放吧。」黃裕邦這時坐不住了:「我在壓抑自己的煙癮」。
抽煙的時候,他提起最近一次有趣的家庭互動。家人在文化節目中看到他,「媽媽說,咦,你喎。」「呢集講咩呀?」「淫審呀。」
如果我告訴你我希望你來見證我的機會,你會怎麼說?說願意。我答應你我會停止小心翼翼地重複訴說我的故事。——〈眾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