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房間。
生鏽的水管,杯子裡長出青苔。他又想跨越那些危險的邊界,去被封鎖的地方潛行。
「白費時間,你已經去過多少次?」
「於我來說,哪裡都是監獄。」
沒有直路,沒有人可以原路返回。路上陷阱很多,舊的消失了,又有新的。好多圈套,沒有任何一處安全的地方。路有時好走,有時寸步難行,(反覆無常)。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注視。
甚麼人可以通過「區」?「足夠悲慘的人。」
那時候,啤酒已經發酸。我們決定抽籤,讓運氣不好的那個人去探路。一座災後的空屋,被野豬踐踏過的花圈,泥土很刺鼻。河裡有蝌蚪、染血的棉花、子彈殼和針筒。禿鷹從低空飛過,水從頹圯中湧出。
我們開始爭吵。關於信念,宗教,或許還有意識形態。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通古斯大爆炸,北緯60.55度,東經101.57度,爆炸威力相當於,兩千萬噸TNT炸藥。瑪雅曆法上暗示地球只擁有五千一百二十六年壽命, (ta chak joyaj )(in a great "investiture"),在一場盛大的「冊封典禮」中。二零一二年法國南部有一個小村莊,Bugarach,末日的避難所,有大量遊客和媒體湧入,原來只是一次,媒體炒作。Juste la fin du monde (還可以有好多好多次的炒作。)
我已經聽到你用褲帶上吊的聲音。
「據說二十年前有一枚隕石掉落。」
每秒十公里,直徑十公尺。兩萬噸左右的爆炸,相當於,廣島的原子彈。
我的潛意識裡,發生過核災。
「經過這裡的人不斷失蹤。」
細菌和黑道,骯髒之物皆有僱主(我們熱愛的新自由主義)。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說法。因為對「區」不夠惶恐,因為心存傲慢,因為各種各樣的難言之忍。有一萬種死於非命的理由。一個人可以死去兩次,三次,或者很多次。
回去我殘破的居所,那些藏書早已經全部發霉,我幽怨的妻子,正在逼視著我。
「如我這些被迫害的人,我把他們帶來這裡,我給予他們希望。」
「你是否真的相信神話?」
「我不相信美好的神話,但我相信邪惡的神話。」
魔鬼們也有聖經。魔鬼依法辦事。理性破滅,秩序離場。有人開始設想如何帶著善意,毀滅全人類。
當一個人開始回想過去,他就會變得善良。如果善良是與生俱來的。
匯豐銀行的一位交易員說:「我去買午餐的路上碰上發射催淚彈。」他開始害怕,他說:「它讓你覺得,我們誰都可能陷入這種境地。」,「(國際資本僱傭兵。)「在工作場所,人們有不成文的規定,不要在團隊內部討論政治話題,因為大家的情緒都非常高漲。」[2]
「MP-4-R3 Hard Rubber Baton Projectile」、「Solid Rubber Batons(3)」,氯苯乙酮、鄰-氯代苯亞甲基丙二腈、二苯並氧雜吖庚因、辣椒素、鹵代脂肪酮、鹵代芳香酮、鹵代苄。
粗暴的隱喻,粗暴地隱喻,粗暴就是一種隱喻。一九六零年代,美國的全球產業體系初步建立,主導著催淚彈市場的是佛羅里達州的薩菲麗蘭德。
後來他們改用中國製的。
人類心靈的探測器,靈感來自於一個炸彈。而我每天都帶著一柄上不了膛的手槍,巡視這座廢墟。
“Everyone expects to be in at the end of something,” she says, and it is the closest she comes to a lament. “What no one expects is to be at the end of everything.”[3]
所有事情終於去到終點。終點之前,有人在埋伏。
「他嚼著腐敗的早餐,嚼著老朽的話語。他說,他聽說,世界將要毀滅了,只是,一代一代的人過去,他長大了,變老了,世界還在,這很令人尷尬。」[4]
我從漫長的嚴冬裡醒來,眼前的一切都被腥臭的霧氣籠罩。
牆身脫落,你躺在床上,按時服藥。
「冷靜點,不是他們的錯,你應該可憐他們。」
「你沒有看見嗎?他們雙目空虛。難以相信他們這樣的人,還會相信什麼。」
我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即便在那些,最困難最灰暗的時侯。我從來沒有後悔,那時候他對著我說「跟我走」,我們蒙受過很多的恐懼和苦難。這是命運,這是生活。沒有不幸,只會更加不幸,但我們的確不曾擁有過幸福。我只擁有過希望,希望很廉價,但足以支付生活。
這是最後一間房,裡面坐著你的孩子。她雙腿殘障,但有信念,信念會使杯子移動。火車沿著鐵軌,緩慢地駛過來,很多個世紀之前發生過的故事,一次又一次地發生。
[1] 篇名來自塔可夫斯基電影《潛行者》Сталкер
[2] 句子摘自Marcel Theroux的小說Far North
[3] BBC NEWS,香港示威:「我去買午餐的路上碰上發射催淚彈」
[4]童偉格,《西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