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話我係『亡國妖姬』,我就諗下當我能夠控制所有事情嘅時候,會係咩感覺。」(李卓謙攝)
秋冬之交,成批三文魚逆流而上產卵,令人想到菜街的大媽們,自從菜街被殺之後,她們就像魚群一樣,在城內左穿右插,以異服與濃妝魅惑街上叔伯。Serrini跟大媽有點像,但更多的是不像——北方佳麗與陀地歌姬俱以歌為樂,不過Serrini比大媽去得更盡,她不用阿叔阿伯塞錢入袋(或入胸),因為她要統治天下,男人?統統都被她踩在腳下!「睇下你班微塵/愈自大愈無能/傷春悲秋 babies/睇我嘥心機 I'm fallen」1,從〈蘇菲亞的波霸珍珠奶茶〉、〈油尖旺金毛玲〉、Don't Text Him,到即將推出的全新大碟《邪童謠》,挾帶著港大文化研究研究生身份的Serrini,一邊逆流而上、一邊生成女人,如此圓熟,且美好。
近幾年,Serrini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音樂會一個接一個之餘,這邊廂《邪童謠》還未正式出街,另一邊廂已在準備下下個project,令人驚嘆,地方的「媽媽」真忙。香港獨立民謠創作女生、小清新歌手、哭泣的聖母、紫薯媽媽、陀地歌姬,Serrini能夠練就三頭六臂,多得這些游離的身份與角色,也多得她堅持,「抒發感情才是意義」,將七情與六慾安放在不同場域,最終釋放出強大的安魂力量。
帶住粗口 走入社會
不用經歷失戀或變心,也懶理你是社運女神還是陌路人,只要你是一個人,都聽得明Serrini的作品。「我淨係想要波波波波波波波霸!/就算你無你無你無你無珍珠奶茶/點解你要當我係傻仔咁望住我㗎/無得飲嘢我而家梗係心情唔好啦」,記得有次在寫作班上以Serrini出道早期的〈蘇菲亞的波霸珍珠奶茶〉作教材,幾乎是直述的歌詞,毋須解釋,學生早已會心微笑起來。
「我覺得用廣東話寫、用廣東話唱,好多嘢都可以at your face,夠入肉,你聽了之後一定會思考,好empowering。」無論是剛與唱作人楊彤組成的GTB,還是即將推出的個人大碟《邪童謠》,Serrini都不避粗言,「我又不是要做明星,我做唱作人,希望自己可以控制整個narrative。新碟中有首歌就以《小紅帽》的故事為藍本,小紅帽被豺狼吃了之後,利用左輪手槍與血染彎刀將豺狼殺死,將大眾眼中的女性柔弱變成一種武器,要先扮被hurt,才可以slave everyone。」
「請早抖 我雙手 撕爆你傷口/收咗手 因乜鳩 鮮血不停留/一出手 兇猛變死狗/無人嚟同你善後」2,Serrini改編小紅帽的故事,藉著歌詞與敍事為女性平反,「女人變得不顧一切,多數因為她們本性善良,但世界太差、恐嚇太多,性侵、偷拍、中傷,她們需要保護機制。像我也遇過不少批評,有時我會直接屌,唔直接屌我就微笑,然後梳理自己的憤怒,再想想如何react。」貝多芬終究是異數,常人理解音樂,龍吟或虎嘯,全屬個人想像,高亢處幻想激情、低沉時回憶苦澀,音符成為連接記憶與情感的抽象密碼,卻是歌詞,紀錄一個個血淋淋、活生生的故事,對號入座,誰都可以。
誓做惡女 釋放自己
「#MeToo」事件如核彈,引發一連串意想不到的浪潮。連李偲嫣都大呼「#MeToo」,真正需要公義護航的女性,其實又豈止冰山一角?女性屢遭加害,若是如Serrini所言只因善良,一旦變成惡婦,是否都可以像小紅帽一樣,從豺狼的肚皮與夢魘中走出來,迎向新天新地?
「很多時女人的憤怒沒有被人take it seriously,但男人的憤怒大家就好驚,為甚麼?因為女人的憤怒表達了出來就OK咗,但男人的憤怒卻會配合行動和傷害。」直面自己的憤怒與情緒,梳理後要找到應對的方法,當女人不再害怕成為惡人的時候,就是女人最得人驚的地方——劏肚殺狼的小紅帽、報復後母的灰姑娘、誘惑海員的塞壬、吹奏魔笛誘拐小孩的巫女、將眾生踩在腳下的惡毒皇后,《邪童謠》利用童話故事的框架承載社會的荒謬、怨懟、鬱悶和不公,Serrini不是鼓勵大家成為惡女人,而是提醒各位男女,女人癲起上來可以令你痛不欲生。
情歌是本地流行樂壇的主流類型,即使是劈腿的女人,也被塑造成welcoming、容易被取悅的女性角色,像Serrini筆下的惡女,實在少見。「我想做dictator的角色,I want to fuck everyone,全部人都係我的奴隸。」已經好癲?還未算!Serrini非但不會將批評放在心上,這反而鼓動了她,「以前做小清新,會擔心這樣的影相角度會唔會好肥,但依家我心諗,肥呀?咁我咪砸死你囉。」 《邪童謠》曰「邪」,卻沒有如潘朵拉的盒子般釋放邪惡與黑暗,相反,Serrini卻自言從中被釋放了出來,跟女性一起思考自身及其需要。
小清新歌手、哭泣的聖母、紫薯媽媽、陀地歌姬……游離的身份,讓Serrini釋放出強大的力量。(李卓謙攝)
擺脫清新 成妖之路
2010年左右出道,Serrini的早期風格常被視為My Little Airport、 The Pancakes一類的小清新,對於「影響的焦慮」,她亦曾撰文談及︰「開始創作時候種種簡單掃chord和講跳脫生活經驗時,我也會有點點 『師承的焦慮』,創作會不會太像前人?後來細想,自己作品裡濃濃的幼稚和膽小不曾植根別人,是真誠來自自己。」直至今天由陀地歌姬「升呢」亡國妖姬,Serrini真箇殺出了一條新血路來。
「人需要透過歸類來理解事物,可能市面上比較少像MLA、The Pancakes這樣的小清新,所以大家常將我們歸類在一起。但一路發展下來,依家好似終於搵到了自己嘅voice。」 《邪童謠》最後一首歌〈亡國妖姬〉,借妲己及褒姒等先秦姬妾的故事來解構自己,「大家聽Serrini嘅歌,成日覺得好sentimental,唔知點咁,但人是愈大愈孤僻、愈活愈虛假,好似先秦妖姬咁,亡國其實唔關佢哋事,但既然你都話我係『亡國妖姬』,我就諗下當我能夠控制所有事情嘅時候,會係咩感覺。」
Serrini認為〈亡國妖姬〉是大碟中最癲的一首歌,「就問問烽火給我擺佈感覺會點/觀看一下火舌的連綿/就用盡好酒跟我揮霍親我兩肩/水裡火裡解散不明言」,性暗示歌詞配以其魔音,跟當年小清新的Serrini相比,簡直判若兩人。那是法國哲學家德勒茲(Gilles Deleuze)信仰的「生成女人」(becoming-woman)——不再把男性的慾望作為慾望的話語,藉著文學藝術,思考和表現超越女性禁忌的慾望,一種開放的、反俄狄浦斯的、革命性的慾望。德勒茲將「生成女人」與文學創作的衝動聯繫在一起,而Serrini則自歌姬,銳變成顛倒眾生的妖姬,在娓娓之音間,撼動大家的思想。
1 GTB︰〈大香港精神〉。
2 Serrini︰Lil 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