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後真相年代,世界向右轉,世事雜亂紛陳,思想經常缺席,甚至愈來愈多人視思考為苦差,「樂於反智,奢言放空」,研讀觀念與思想哲學多年的朗天,將多年來當代哲學的思想結晶集結成新書《正在思想——當代哲思十八家》,介述十七加一名哲學大家,在成書的過程中化作記憶的回歸者,讓潛行於思想的讀者們,消化他過去閱讀過的思想精華,轉化成在新時代中自處的一種啟示,在現今全球化、後期資本主義、後現代、後真相文化宰制下覓尋出路。
朗天早年從事新聞行業,經歷過九十年代的媒體戰年代,當時媒體訓練相當嚴謹,報與報之間掀起一場割喉戰,短期內需要在流程中做好大量新聞故事,密集編採,對處理資料很有幫助,然而要認識思想並非一步到位,而是從資訊提升至知識,由知識提升至智慧的兩級跳過程,媒體工作容易令人將追求止於資訊,變成一種「知道份子」,而非知識份子,「資訊和知識之間有一道鴻溝,需要跨越它,才能進入思想的殿堂,要進入堂奧,更要將知識提升至智慧的層次。」新書名為《正在思想》,甚麼是思想?朗天說,「思想」既是動詞,也是名詞,動詞是理性的操作過程,名詞則是思想的成果,是思考過程中得到的判斷,進而廣之,能將知識和觀點建構成理論。
新書收錄朗天 2008 至 2022 年發表在各文化刊物的引介文章,鮑曼(Zygmunt Bauman)、大衛.哈維(David Harvey)、齊澤克(Slavoj Žižek)、巴特勒(Judith Butler)等哲學大家,以深入淺出的方式介紹各人生平、思想源流、所關注課題及各家關鍵論述,可以理解成朗天的讀書心得,介述思想家的的同時,滲入了些少個人回應,結合社會時事解讀,亦加插星座等小趣味讓讀者一笑。朗天特別鍾情李維史陀和德里達,整套對處理論述的方式,對他有深刻的影響,「它那種文字遊戲,而且它之前西方哲學的解讀,對觀念的態度好吸引我。」他表示寫作的時候刺激思考,希望推廣觀念能幫助我們面對時局。
朗天談到其身份書寫,分別經歷過三種狀態,包括潛行者(stalker)、告解者(confessor)和歸來者(returner),他現在定義自己為「記憶的歸來者」,將前半生修習的哲學凝煉出來,此書正正是他的「前花園書寫」,他解釋,是按照需求而作的書寫,就像裝飾他家的花園,來探訪他的時候先踏入花園見面,而後花園則是較私密的寫作,好比書生偷窺千金小姐,需要紅娘引線,有緣人才能讀到。在這一片前花園中,鮮花已開滿園地,讀者聞來花香,可能花香中就有真理,但能否找到真理,他並不能保證。
朗天觀察到現時有一種風氣,讀者看書,純粹是欣賞對方的文字能力,寫到自己寫不到的東西,希望作者說出心底的說話,通過作者肯定讀者想法如何,然而不再是以往寫一些發人深省,打開腦洞的東西,而重提哲學的理性和客觀,正是當下所需的一種回歸。世界紛亂,社會撕裂,人民因巨大的無力感而選擇「躺平」,朗天對此不以為然,比如唐君毅 69 歲時在病床上寫作《心靈九境》,寺山修司患癌仍拍出《再見方舟》,畫家韓志勳半身不遂要人代勞蘸顏料仍堅持作畫,他指出創作是停不了的事情,正如春蠶到死絲方盡,並沒有所謂的江郎才盡,「躺平的人應該感到不好意思。」思想本身就是一種行動,哲學是一種介入世界的方式,也是一種變革的作為。朗天的文字是積極的,在大時代出版此書,實在有一種入世的精神。他則認為除了入世,也有一種超越的追求,入世和出世本身並不衝突,用道家的話來說,是一種「兩行之道」,出世的不必當和尚,入世的不一定是政客,只要專心做好事,兩者不會衝突。
書中提及阿甘本研究羅馬政治史,發現那時有一種叫「牲人」的身分(其實是沒有身分的身分),犯了某種彌天大罪,被剝掉所有政治及生活權利,「人人都可殺他,但沒有人殺他」。朗天說香港人遠遠未到「牲人」的境界,不應隨便自視為受害者。他指思想有行動性,本身已是一種實踐,應當向著目標行動,不要合理化給予自己藉口,思想家的觀念和理論正是鼓勵前行的勇氣。他認為《聖經》的七宗罪中最大的是懶惰,即所謂的「怠」,因為只要有動力便能修正其餘六宗罪,懶惰就是無力,不去認識就沒有勇氣,正如書中提及的黑天鵝效應或守株等待的兔子,都只是一個代名詞,假如等待者拱手不理,事先不作好準備,沒有一直的耕耘、努力,良機也不會降臨,降臨了也沒有眼力、速度、準繩去把牠抓住,令人聯想到當年意料之外的蘇聯解體,也如新聞報導疑似患癌的普京在屎尿中翻滾下樓梯,強人命不久矣,我們要有足夠的眼界和勇氣去直面真實,做好自己等待時機來臨。
新書副題為「當代哲思十八家」,唯內容引介的只有十七家,剩下一家,朗天寄望由本書的潛在讀者,「躍而奮發,蔚然成就」。他是真相的潛行者,亦是回憶的歸來者,以過來人身份將咀嚼過的思想再轉化,而他在台灣讀經濟學的女兒,亦對此書有興趣,他希望將此書推介給對於思想有興趣的年輕人,讀者就像一面鏡,照見他過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