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流水落花》拍得很淡,導演賈勝楓沒有在寄養家庭的主軸中渲染悲情。鄭秀文飾演的陳天美,沈溺在喪子之痛,欲透過寄養孩童忘卻傷口。傷口癒合的過程中,孩子如流水而來,又如落花飄去。電影主題曲起首帶出平靜的「如常」和流水式的「循環」,點出寄養家庭作為孩童中途站的角色。「活著,就是在每一天如常地跟別人揮手講再見。」一個又一個孩子,一聲又一聲的再見,在缺乏愛的家中曾受過的傷害,同時也在寄養家庭中學習愛而重新出發。
七個孩子的故事,本不期望拍得細緻,但正因電影如流水般淡,正好讓觀眾可以沉靜下來,觀看他們生活的各個細節。成人總是糾結於用言語去表達愛,又每對生活中過份期待愛,讓天美從作為寄養家長的全程投入到適應「每天清水一般偶遇後流過」的寄養陪伴生活。她的另一半,陸駿光飾演的彬叔叔,總會帶上幾瓶汽水與冰淇淋回家,細心弄一杯雪糕新地,陪孩子洗澡,一起彈汽水蓋,去郊外露營,看都市難得一見的星空,這就是七十後男人愛的表達。夫妻累了,就在露台抽一口煙,抖一口氣,然後第二天復常。天美經常把自家制的菊花茶送到花姐經營的士多,這種日漸式微的店舖見證著人與人之間既遠又近的淡淡情誼。
第一位寄養在天美家的孩子張文森(黃梓樂)飾,本應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顯得沉默寡言。電影在當他開始願意打開心扉接受這個新家庭之際,卻在「需接受緊急保護」的道德律令下像貨物般被送走。垃圾桶內埋葬了天美夫妻給文森買的第一份禮物,象徵走寄養家庭的路總是崎嶇,電影突兀的幾秒黑畫面間場,也告訴觀眾,這些孩子註定成為這家的過客。如是一路走來,這個家庭默默經營,沒有帶給孩子電子產品,沒有追逐成績與功課,他們都在努力建立一個可供受傷孩子休息的家,那怕只是暫時的,這種暫時性的概念就這樣走過十三年。
比電影時空跨度更長的,是鄭秀文的新曲〈愛是...2.0〉,橫越超過兩個十年。這首原曲由LMF rap出的愛情眾生相,到二零二三年再由一眾荼毒室哲人說唱出新版本,以哲學思辨提出愛的不同可能性。談及愛,人多想起愛情,但愛又豈止愛情?人類因愛情而建立家庭,中庸云:「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愛情是君子的彰顯,是親情,即父母之愛的承載與延續;是恩情、友情,合異姓之好,期望白首偕老。豬文以柏拉圖的《對話錄》看愛情現象,指出愛情總有不同程度的缺陷,故柏拉圖的理想愛情並非指現實中的愛情,因世上的愛皆不完美。若要愛,就如他老師蘇格拉底所說的只可愛慕真理,因為唯有真理才是完全的,但甚麼是真理呢?這是巡撫彼拉多對耶穌的詰問。人能靠理性啟蒙逃離Eros欲望的洞穴,但柏拉圖的理想國,那理型世界裡的Agape愛情,多少人能觸得到,摸得透?
故彬選擇背棄愛情,因為天美把心思都投放在寄養的孩子中,漸漸遺忘了那曾與她一起建立、經營家庭的他。當然,男人出軌總是理由萬千,而他那句我們只是拖過手的男女朋友更是欲蓋彌彰。作為寄養家庭的父親角色,彬似乎也忘記了令七位孩童受傷的正是背棄了愛情的家庭。張文森正是因母親染上毒癮,神智紛亂無力維繫家庭而需要游離於寄養家庭;菁菁(李昀蔚飾)也因父母離異而像貨物般被送來送往,看著卧病在床的祖母欲語還休,他們都在家庭裡受傷害。年紀稍長的姐弟李家希(曾睿彤飾)和李家朗(徐嘉謙飾),就因對成年人只重視物質而不顧親情倍感失望。白水接著豬文說唱:
Life is a crisis, modernity rises
Living in the romance is the only thing that saves us
高度資本化的生活令個人意識不斷提高,居住空間的日益狹小同時也限制了昔日大家庭的延續。大寫的我在都市的密林下迷失,浪漫的愛情是救贖還是糖衣毒藥?彬背叛了天美,戀上了菁菁的生母(梁雍婷飾),是對這個寄養家庭很大的嘲諷。本來想保護曾經在家庭受過傷害的地方,卻讓年少老成的譚俊明(趙啟嵐飾)躲在房裡哭。電影沒有交代彬有太大的內心掙扎。豬文跟白水接著對話:
每日返工放工剩係望住個鐘
成世人懸浮半空 世界得返mono tone
想搵人陪你逃離這座迷宮?
但是愛是發瘋愛是另一種alone
也許空虛寂寞凍是出軌的充分條件,但彬沒想過這樣對妻子的的打擊不下於喪子之痛。鄭秀文接著以華麗之姿唱道:
誰敢相信情感深厚可撐到以後
婚姻相處的遷就 有些人難承受
誰肯識破誠懇的愛只不過密謀
有些愛 被背叛 怎麼都會念舊
這種「舊」就是在家庭中經過的柴米油鹽,許多平淡如水的日常積累,多少次大雨在露台一起吸煙的日子,還有冒著風雨尋找無助的家希和家朗。〈愛是...2.0〉鹽叔引羅蘭巴特說愛情是迎來他者的一場冒險。可以說,選擇作為一個寄養家庭本身已經是一場冒險。十三年的歲月在戲中不過九十分鐘,伴隨七位孩童的歲月點滴,成就鄭秀文的戲夢人生。廿載的光陰昇華了本已成經典的樂曲,在流行資訊如行雲流水的今天,用時間,以歌影,去證明她對愛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