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現實形體劇《大眼望細眼》:愈全神貫注,距離真相愈遠

劇評 | by  馮曉彤 | 2022-06-16

音樂與演員的動作詭異地重覆,夾雜著巨大但不顯眼的差異;不知從何掉出一張「404」的卡紙仿佛像Matrix裡的黑貓,悄然提醒著我們世界充滿錯謬。劇作以非線性形式敍事,加上各種荒誕情節左右穿插,觀眾難免看得一頭霧水,皺起眉頭想解讀所有。不過,愈是全神貫注,真相愈是像光一樣從我們雙眼的盲點溜走,不留半點印象。

放下固有的理性思維,才能用心感受。也許藝術的本質都應如此——創作不是為了被人過分解讀,符號亦非班門弄斧,《大眼望細眼》(What You See Is Not You)導演黃俊達是如此認為。本月16至19日,他把比利時超現實主義繪畫哲學家瑪格利特(Rene Magritte)的作風搬上舞台,將現實種種荒謬折疊成黑色喜劇,於葵青劇院黑盒上演。


凝固變幻的狀態

《大眼望細眼》不僅節奏明快、充滿活力,而且跳脫地理解時空和事實,利用反複的動作與音效,營構出一個時間滯留的世界。情節上,劇作像一團交纏的毛線,沒法梳理,讓人反思舞台劇的定位——如果抽走因果時序,故事從此變得陌生且無從追認,我們在觀賞甚麼?

黃俊達認為,劇場與所有藝術一樣,都需要觀眾用心感受。他分享他的創作過程,是先草擬一個線性劇本,其後再把它斬件、打散、糅合成為一種「狀態」,希望觀眾從新的視覺去享受劇場。《大眼望細眼》在效果而言非常成功,甚至是讓人有錯覺,認為它不像劇場,而是像油畫。它剝去任何解釋和理由,只是留下一刻的狀態,讓歷時一小時多的演出完全沒有在時間上進步過。劇作利用各種技巧,帶有哲學意味地「發生了一些事」,但又證實這些事沒有真正「發生過」,也沒有真正的「未發生」。

在凝固時空中享受劇作的過程,如同看畫——你可以多看十分鐘,但畫裡所飽含的人間就只有那麼大,沒有更多,沒有更少;同樣地,看《大眼望細眼》也像一個沒有推進的過程,因為故事並非依循線條發展,就算劇作伸長十分鐘,也不會有甚麼新的變局。

世界的荒謬是永劫不復,或者我們都要向薛西弗斯學習,如何從光怪陸離的現實中學習快樂。黃俊達留意到,亞洲的觀眾比較內斂,有些時候明明覺得劇情滑稽有趣,卻怕在眾人面前突出自己而不敢大笑。他最希望的,是把法式幽默帶到香港:「人生就係咁荒謬,唔可以用腦諗得太多,咪一笑置之!」


望不穿雞蛋殼裡的生命

黃俊達探討劇場的極簡主義。劇作走過辦公室、產房、教堂等地方,卻沒有任何場景佈置,全憑演員肢體暗示,功力很深。部分場景要求演員把空氣想像成敵人,做出許多看似與外力搏鬥的高難度畫面,資深舞蹈員黃梓豪的各組緩慢動作,沉甸且有力,尤其令人驚嘆。

除了肢體之外,《大眼望細眼》亦運用大量文化意象來指涉概念;當中最令人深刻的,莫過於是光滑的雞蛋。演員有時戴上雞蛋面具,有時玩弄並嘲諷手中的雞蛋,意象重覆出現,卻伸展出多樣意思。

其中一個意義,是代表弱勢的低層,脆弱易死。劇作裡,與雞蛋相對的,就是象徵權力的槍械。雖然兩者從沒正面衝突,但導演將它們並置的設計已提示當中不對等的權力關係。加上雞蛋是沒有面孔、沒有表情,進一步強調無權者沒有話語權的處景。

從形狀來看,雞蛋作為一顆扁長的白色橢圓體,就像人的眼球,間接與瑪格利特特寫眼球與影像的The False Mirror(1929)呼應。假如雞蛋真是我們的眼睛,那麼我們看世界的方法,似乎出了一點問題——例如是蛋殼會把現實隔開,而我們則總是害怕破碎而甘願被蒙在幻象之中。

劇作拋出一堆問題:雞蛋有沒有自由意志?我們怎樣才可看見真實?而我的建議是,不如以純粹的快樂對抗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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