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社會大學」,能拾起書本閱讀的時間比以往讀書時大減,即便有時間,不是因工作忙碌,就是因下班疲倦而選擇不需要動腦的娛樂作休息,舉凡現代社會觸手可及的娛樂,好比看劇、看漫畫、聽音樂,都比閱讀文字來得輕鬆。既有輕鬆的選項,又何苦難為自己盯著那些芝麻看呢?人大了,就懶了,懶得對抗四周的浪潮,隨波逐流往往都是舒服的。偶爾會想到那個沉醉在文字世界的小小的我,羨慕那種單純的快樂與彷彿無窮盡的時間,然後又帶著點嘲諷的心態對著「小我」,要是早點知道其他更輕鬆的娛樂就不用作弄自己了——自尊心的吼聲, 蓋過了喜愛之情。
久違與紙本再會的契機,是最近認識了一個喜歡閱讀的小朋友。理智上知道閱讀的重要, 以及出於大人莫名的身教執著,我和他展開了閱讀計劃:每當看完一本書就要跟對方分享及討論,每月至少一本,題材不限。近日圖書館不開放,只得從家中的書櫃挑一本。望著多年有減無增的書籍,舉棋不定,忽然心血來潮,不如就來讀我第一本看的小說。它很特別,經過多次的「大屠殺」仍能存活下來,不知不覺長了黃斑,成為書櫃的歷史見證人。這位見證人親眼看著的,豈止書櫃?當我捧它在掌心,它就帶著我回到兒時,來一場與「小我」的對談。有人說認識一個讀書人,要看他讀什麼書,這話是不錯的。而認識自己,也能這樣作。
這本書我看了不下五次,從小學到中學都曾翻閱過,劇情倒是忘了,便再一次細讀。這一讀,如同味蕾嘗到難以下咽的異味、鼻腔吸入難以言喻的惡臭一般——「為何你會喜歡這本書? 你的品味實在太差了。」我這麼問「小我」。
縱橫整本書,不論角色設計還是劇情編排,人物心理還是環境描寫,我看都是三流,怎看都不是我的口味。
「書是你挑的,它又沒有變過,是你變了。」不服氣的「小我」以率真的稚嫩聲音反駁,讓我一時無語。
小時是寶大時是草,這樣我未免太無情了。我承受「小我」忿忿地盯著我的視線,硬著頭 皮看下去。 「看吧,很有趣對吧!」見我乖乖看完,「小我」得意洋洋地放聲,臉上帶著喜悅和熱情,「我特別喜歡這裡和這裡......」
「不有趣,不能理解。」我冷淡地直言。「為什麼?」
「優秀的作品應該要人物立體,情節自然經得起推論,帶來的深意令人反覆細味,像是......」換我滔滔不絕地分析。
說著說著,我看見「小我」露出寂寞的樣子。我想起小時候看書,是孤伶伶的。又想起那位小朋友跟我聊起故事書的時候,是興奮的。我不忍心繼續看著「小我」難過,速速蓋上書本,放回書櫃,給我和「小我」一段冷靜期。
「小我」說得沒錯,是我變了。我看這本書的時候,不是在看書,而是看過去的自己,對書進行分析,最初的感動與單純的心卻已失去,食不知味。長大了,讀的書多了,自然會培養出一種品味,能分辨什麼是好與壞,是成長的必經階段。作為寫者更不禁會對作品進行分析,學好避壞。我感受到我長大了,這本書於現在的我而言確實不是一本好書,不會因為情懷而變得好看,我卻不捨得丟棄,因為它伴我成長,是令我愛上閱讀和寫作的啟蒙書,它的價值遠比內容重。 我小心翼翼地把書放回原位,撥打電話,跟小朋友如實地道出方才的感受,然後換上「小我」與他高談闊論,被他的熱情燃點。
許久沒看新書了,去尋一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