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詞.讀】請替我挑選一本書

散文 | by  盧卓倫 | 2020-07-27

Toni有一個戀愛習慣。每次,當她身邊的「準」男友跟她交往差不多一個月的時候,Toni便會帶他到書店一趟。那時候,Toni便會跟他說:「一小時後,我們在收銀處再聚。在再見面時,我們要替對方挑選一本書。」

一小時過後,A君準時站在收銀處前,任由一個接一個的客人上前付賬。Toni手上也拿一本書,驀然出現在A君的身後。A君轉過身來,臉上掛著一副溫暖的笑容。他再次見到她,如同小狗見到主人回家一樣。A君把手上的書呈上。Toni把書接過一看。那是一本育兒書。她好奇為什麼那不是有關「男女交往秘訣」或是「父妻相處之道」的書。A君伸出指頭,在書的封面指了指。書名原是「教出100分的孩子」後面有一個細小的撥號。撥號裡困著「母親」可憐的兩個字。「我已經替我們的未來做好打算」A君娓娓道來,說:「如果我們所生的孩子是男的,我會把他的名字改為俊軒。如果她是個女生,那便簡單多了,叫莉姿便可以了......」在Toni的記憶裡,她再找不到他所說過的名字。也許,自她發現那是一本育兒書開始,她什麼說話也聽不入耳了。她未想過要跟這個男人做愛、她未想過要跟這個男人住在一起、她未想過要跟這個男人結婚、她未想過要跟這個男人生一個孩子......對於許多女生來說,A君可以是一位又浪漫又有承擔的一位暖男。可是,他的進取卻嚇怕了Toni。自此之後,Toni再沒有跟他約會了。

【虛詞.讀】共讀的經驗:對話與複數性



Toni曾經在一間大型連鎖書店裡工作。每天在她面前看書的客人甚多。說準一點,他們是「讀者」而非「客人」。書店老闆要求他們稱呼顧客為「讀者」以示尊重,來滿足各位的虛榮心。所謂「讀者」不過是隨意拿起一本書,看看書的封面,翻一翻過目錄便把它放下來。莫說是閱讀的意欲,就連購買的衝動也沒有。近年來的書名越來越長,跟面書上的標題越來越相似。書商為求在最短的時間吸引最多人的目光,把書中所有的精髓都放在書名上。因此,有些人甚至連目錄也沒有看,單純地,幼稚地拿起一本書,取笑那些書名一番便罷了。都市人寧願花錢在珍珠奶茶上,也不願在書本上投放金錢和時間。也難怪他們的。喝一杯珍珠奶茶是幾分鐘的事。要把一本書讀完可以是幾天,甚至是幾個月的事。買錯一杯珍珠奶茶,你大可以隨手棄之。但買錯一本書,把書帶了回家只會白白霸佔你的空間。假以時日,你從忙碌的工作中醒來,回首看一看你的書櫃,上面放著一本封了塵的書。你是什麼時候把它買回來也忘記了。你望著它,它望著你。它只會默默地提醒你曾經做錯的決定。然後呢?然後,你會再次埋頭於工作的忙碌中,繼續讓這本書沉寂下去。如果這本書本作是一個人,那就是一場悲劇。只看封面和目錄,我們便要推斷這本書價值,值得給人看嗎?讀完一遍,它還能取悅我嗎?有訪客到家,看到它在我的書架上會有什麼反應呢?所以,在這種速食文化中,大型書店漸漸成為一個奇怪的市場。書架上的書替自己暗暗地叫賣,不能叫價太高,免得孤高鶴寡,也不能自降身價,免得淪為低俗。Toni覺得自己是一本書,同時也是個讀者。愛情本來就是一場競賽,要在有限的時間裡尋找合意的人。這競賽講求時、地、人,不只是一堂教授記敘文寫作技巧的中文課,更是一個量子物理學的命題。這便造就了張愛玲的 《愛》——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虛詞.讀】慢人細讀



「對,我也在這裡了。」Toni 對著電話說。D君氣沖沖的走過來,說:「這書店有兩個收銀處。我在那邊等不到你便想你必然在這一邊。」「我說的是收銀處。那邊是服務台。」Toni 氣定神閑的說。「都怪你沒有把地點說清楚......」D君說著說著,從後把書拿出來。Toni 督看一看,鬆一口氣。那不再是本育兒書,也不是一本烹飪書或是教人做家務的書,而是一本文藝小說集。Toni 再受不了那男人對她作為賢妻良母的期望。她很想知道D君要跟她分享一個怎麼樣的故事。D君露出一副自滿的笑容,說:「這是小說集收有我的著作。那是講述一個失明的女生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Toni捉緊他吐出來的每個字,她很想知道這故事到底跟自己有什麼關係。D君交代完了故事的情節之後,便改說他的創作動機。Toni 開始察覺到D君的眼光再也沒有放在自己身上。他彷彿在進行公開演說一樣,而Toni不過是芸芸聽眾的一個。D君把自己抬得高高,聲浪去越發響亮。Toni 不禁出言把他的說話打斷。她問道:「你為什麼替我挑選這本書呢?」那時候,D君擺出自信十足的表情。Toni看不清他是否對自己的選擇滿有把握,還是對自己的作品感到驕傲。過了一陣子,D君才開腔回答,報以一個厭世的冷笑。「我想你進入我的世界,我想你明白我......」Toni 回想起最初,他們是在手機交友軟件裡結識的。一切都因他放上軟件裡那張照片而緣起的。D君看起來絕非花樣男孩,亦非身材出眾。可是,Toni從他的照片裡看出淡淡的憂鬱,是一份富有文學色彩的憂鬱。一張瘦削的臉配上一對亮晶晶的眸子,終日若有所思似的。跟他在一起的每天,Toni彷彿成了掉進兔子洞的愛麗絲, 感覺十分夢幻。後來,夢幻的感覺變得不真實,成了一份難以言喻的不安。D君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雙魚座。在希臘神話中,雙魚座的一邊是象徵愛情的丘比特,另一邊是象徵美麗的維納斯。Toni以為可以在這男人身上得到美麗的愛情。她卻輕看了人和魚之間的距離。D君是一條渴望游往大海的魚。他希望成為一個人所共知的作家。在成功之前,他不過是困在魚缸裡的魚。當D君要求她進入他世界的時候,Toni便感到喘不過氣。

E君之後,Toni足足有三個月的時間沒有跟任何男生交往,就連交際的場合也沒有現身。「當然我要約你出來吧!我們再不見面,你的臉蛋,我也快要忘掉了!」這個是Junny。中學時期開始,Junny便是Toni的好姊妹。Toni第一次光顧酒吧是她十八歲生日的翌日,與她結伴同遊的也是Junny。自此之後,蘭桂坊成為了她們的老地方。兩人關係密切,原因不但是年紀相近,臭味相投。再者,她們的命運有著互補不足的效果。Toni喜歡喝酒,但Junny不會。Junny總是一個人,但Toni總是眾人的目標。每次Junny感到寂寞的時候,Toni便帶她去喝酒。每次Toni喝醉了,Junny便帶她回家去。「E君聽起來也算不錯啊,敦厚老實,總比你的A、B、C、D君好得多。」事實上,E君的條件確是容易教人心動的。他是一個靠人脈關係和紅酒發蹟的年輕商人。「以前,我在廚房工作的時候,我的西班牙人老闆教我品酒。現在,我便教內地客人品酒。」他常常告訴Toni做生意的道理。Junny抽著半根煙,說:「你不要他,也不可以那麼浪費啊,應該轉介給我。」Toni咧嘴而笑說:「人家才不會要你啊!」酒吧的射燈紅光驀然劃過Junny的臉,晃眼間,Toni看到Junny的一臉醺紅。今天晚上,Junny比Toni喝得更多。Toni感到十分好奇。Junny突然豎起手指,怪裡怪氣地指著她,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又是你的怪習慣,對嗎?」Toni不住地搖頭,說:「我才沒有怪啊......」Junny嘆了口生氣又說:「你這樣不行的......因為他們替你挑的一本書,你把一個接一個的好男人推走了...你這樣不行的......」Toni認為,Junny作為一個從來沒有與男生交往的人,這句說話,說得一點說服力也沒有。沒有回應也是一種回應。Junny看著一臉茫然的Toni便把她的氣焰硬壓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後說:「這次他又替你挑什麼書啊?」Toni回憶當時的情況,說:「我本來以為他會帶給我一本有關財經的書。因為,我給了他一個小時的時間,他花了一個小時在逛財經的書區...」「結果呢?」Junny迫不及待地問道。結果E君兩手空空的回來。「我思前想後,既然我有錢,倒不如你直接告訴我你要的是什麼書。我愛你。什麼書我也可以買給你啊。」E君告訴Toni。Junny沉默了一會,她轉了個方向問道:「那麼你替他挑選了什麼書?」Toni沒有回應,只是陶醉地用飲管攪棒她手上的愛爾蘭咖啡,是咖啡和威士忌的調製。Toni喝著半分清醒半分醉。

每一個人都有他們生活的軌跡。我們每天走在相同的路上,做著相同的事,卻希望有著不一樣的結果。Toni再次走過書店門口,這次她是獨自一人的。她沒有半分鐘的思考便決定走了進去。有一位女職員在門口旁邊蹲下來,忙著替新到的書上架。「歡迎光臨,需要我幫忙嗎?」那不過是女職員向「讀者」習慣性的招呼,大部分人是不會回應她的,這個她也習慣了。可是,她很快察覺到身後Toni站著不動,茫茫然地站著不動。於是,女職員也隨即站了起來,客氣地問道:「你想找什麼書?可以讓我幫你嗎?」Toni一臉恍惚,站在浩瀚的書海前,她說不出半句說話。「你也可以告訴我的書名,我替你找找......」Toni聽了這句話之後,思緒出現了百般的纏繞,顯得甚是苦惱。「是哪類型的書籍?」女職員殷勤地試探她問道。Toni漸入太虛,口裡喃喃唸道:「不是育兒書...不是...不是文藝小說...也不是......」轉念間,Toni看著站在身旁的女職員,感到十分尷尬。她不想再打擾別人的工作,要為當下好好打個完場。她改了改口風便問道:「這裡是不是有賣珍珠奶茶的地方?」喝一杯珍珠奶茶是幾分鐘的事。讀完一本書是幾天的事。談一場戀愛可以是幾個月的事。找一個合宜的人可是一輩子的事。急不著。真的急不著。Toni手握著冰凍的珍珠奶茶,剔剔撻撻地往別的商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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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卓倫

90後社工。 著有短篇小說集《夜海》 作品散見於《香港文學》、《虛詞》、《城市文藝》、《皇冠雜誌》、《香港作家》、《字花》、《聲韻》和《大頭菜》 曾獲第四十五屆青年文學獎小小說公開組取得優異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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