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環蘭桂坊的一間夜店裡,Joe的意識一半沉醉在澎湃音樂中,一半沉醉於野格炸彈的餘韻裡。激烈的旋律帶動埸內的閃燈。光影下,青春的胴體在舞池中律動,像一格格凝定的畫面,富電影感的現實,若隱若現。人影幢幢間,Joe在昏暗舞池中看見一名婀娜多姿的少女。少女身穿淺粉紅色寬身旗袍,小雞翼袖,領口、袖口、襟上緄了紫跟桃紅雙緄條。Joe深深被她的身影吸引著。她沒有像旁人般狂歡,只是跟隨節拍微微搖擺身子,在原地踏步,蒼白的皮膚配上一副淺笑,紅紅綠綠的燈光下,她顯得尤其自在。
Joe深深吸了一口氣,決意隨著荷爾蒙和酒精的指引,徐徐走向她身邊。向她走近時,Joe留意到少女嘴角滲血,頸上還有一道皮開肉綻的傷痕。Joe沒有給嚇怕,因為這晚是萬聖節,百鬼夜行,見怪不怪。舞池中充斥著魑魅魍魎,有吸血鬼、外星人、中外神祇、卡通人物、政經名人等等。
Joe主動跟她搭訕:「你叫甚麼名字?」
「今天晚上,我的名字叫如花…」她回答道。
Joe打趣說:「印象中,如花是吞食鴉片殉情自盡的,又何來頸上傷痕呢?」
「你知道的是假的,我才是真的⋯」少女咧嘴而笑,又換一個話題:「你手上那杯是甚麼酒?」
「Jäger Bomb。」
少女問:「好喝嗎?」
「我習慣喝紹興酒。」Joe答道。
她瞟了他一眼,眼前的Joe臉帶紅緋,便問道:「你到底喝了多少?臉都紅透了…」
「我還沒有醉⋯」
她回頭一望,重新把Joe從上而下打量一遍。Joe兩頰胭紅,身穿紙紮的藍白間格仔襯衣。她恍然大悟,又問:「那麼,你的名字是甚麼?」
他回答說:「Joe。」
她聽得半清半楚,冷笑了笑,說:「祖?是哪位喃嘸師傅替你起名的?」
她比想像中聰明,Joe一時不懂回應,只管含羞地笑。
少女似醉而醒,露出淫邪的笑容,又問:「你不是紙紮公仔嗎?不是童男嗎?」
Joe想必是某種挑逗,笑言:「今晚還是童男...」
言談之間,兩人身影互相靠近,身體跟隨一致的節拍擺動,與群魔亂舞。Joe的手慢慢伸到她的腰間,她的頭也漸漸依在他的肩膀上。這一刻彷彿是永恆的。不想前生,不問來世,只求當下。然而,快樂總是一片平靜的湖水容易被人打擾。少女忽然吃了一驚。Joe留意到她花容失色,回頭一望,看到夜店門外。
石板街上,一名老漢給三名打扮奇怪男士制服在地上。那三名男士看起來似是粵劇大老倌,闊袍大袖,戴著披風和古代盔甲,頭上各有一塊紅布蓋面,喜怒不形於色,殺氣騰騰。老漢在叫嚷,但無人問津,派對上的男男女女依舊尋歡作樂。
「你看!竟然有人扮唱戲的…」少女的注意都落在三人的衣著上,而非眼前的事件。類似的打鬥在夜場屢見不鮮。老漢意識到Joe的存在,揚手求救。可是,Joe不想惹事,下意識拉著少女從夜店後門逃去。
他們走到不遠的幽靜公園裡,坐在石椅上稍作休息。少女茫茫然向Joe提出大膽的請求:「回你家,好嗎?」
Joe一時不懂回答,思忖半晌才答道:「我是寄人籬下的…」
「不用尷尬…我也是與父母同居的…」少女擺出失望的表情,說:「你明天還要上班嗎?」
Joe想了一回,回答說:「天光前,我便要回去上班。你呢?」
「比你好一點,可以多睡兩小時…」少女意識仍然迷糊,又問:「那麼,你工作是甚麼?」
「聽人使喚,替人酌斟…」Joe不敢多說,反問她:「那你呢?」
少女冷笑了笑,說:「都是一樣…社畜做的都是一樣……」
少女躺平在Joe的大腿上,遙望滿天繁星。她冷不防地說:「剛才那三個男人打扮不算嚇人,倒是奇怪…」她摸一摸她頸上的傷痕,又說:「你猜,他們會不會是混入人群中的真鬼怪?」
「人鬼真的如此難辨麼?」Joe笑說。
「說人話的是人,鬼話連篇便是鬼…」
少女說話的時候,他們身旁正好有一位喬裝政府高官的洋人走過。Joe和她互望了一眼,便帶默契地笑。Joe的來歷背景,少女也不願考究。少女的一吻讓Joe一往情深。
花前月下,兩人卿卿我我,醉生夢死,祖經已滿足。作為紙紮公仔,起名當刻便賦予生命,而且一生聽人使喚酌斟。趁著這晚,人鬼難分,真假難辨,祖偷偷上到陽間,也沒想到混水摸魚如此容易。祖不願意告訴少女他的真正身份,也不會告訴她那三名男士是來自和安里三義君廟的蜀漢君臣。祖有一個奢望,明年今日,能與妹再度相見,於願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