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詞.讀】共讀的經驗:對話與複數性

散文 | by  岑晦之 | 2020-07-10

幾個來自不同學系的同學,有的原本認識,有的朋友搭朋友介紹,在週末的晚上,一本本書的啃著。話題可以是文本本身,也可以逸出到文本之外,或者說的是文本談的其實是自己......讀書會的經驗,是我最真切的閱讀經驗。


【虛詞.讀】讀書,讀我


閱讀,長久以來都有一種孤獨的傳統。一個人孤獨地寫作,另一個人孤獨地閱讀。在這種描述筆下,閱讀就秘密得像中學生遞紙仔傳情信,寫的人紅著臉在別人目光下把紙仔遞出,讀的人對著曝露與隱藏間的符號用力大腦急速運轉。


對一些古希臘古羅馬的哲人而言,前人的文字是他們的同行者。Michel Foucault(福柯)談到一種介乎讀後感與閱讀筆記間的Hupomnemata。在閱讀過後,這些哲人就會甚麼都寫下:語句節錄、個人感悟、突如其來閃過的念頭。Hupomneata的意義,猶如一個無形的伙伴,伴隨讀者迎接生命的脆弱與難關。古羅馬哲學家Seneca(塞內卡)談到他閱讀並書寫Hupomnemata的經驗:他會集中閱讀一些作家,不時又回過頭去再讀一遍。有時一日就在反覆咀嚼一個作家當中度過了。他認為,這樣幫助人在貧困、死亡、不幸面前,鞏固自我。就是透過這樣拼湊古典智慧的碎片,這些哲人將閱讀的文本化為自己靈魂的一部分。


人的自我,本身就是通過不同他者的言語建立起來——自我並不是自有永有的東西。政治思想家Hannah Arendt(漢娜.鄂蘭)就談到,自我是模糊而多變的。在自我的模樣中,我們能夠看見他者賦予我們的痕跡。所以,跟自我對話,也是在跟這些他者對話。人的內在對話,跟與人溝通一樣,都是複數性的,都不只有單一的個體,單一的聲音。


黑暗時代與黃金風景——周保松《我們的黃金時代》與漢娜.鄂蘭《黑暗時代群像》


閱讀的對象,就是一個他者。即使是一個人的閱讀,一個單一敍述聲音的文本,讀者的心靈能夠聽到作者的聲音,這就是兩個人的對話。在對話的時候,讀者同一時間也能聽到自己的心靈在說話,就像一個人唱歌時也聽得到自己的歌聲。於是,單是個人的閱讀,就最少可以有三把聲音並置。更不用談複調的文本了。


當人參與共讀時,他不再只是說話與聆聽的人,他更把自己展現在他人面前。當人把自己展現在他人面前,他的言語又反過來形塑自我。


在共讀裡,多把聲音同時發出,而每個人都不僅有一把聲音。於是,共讀就把眾人帶回閱讀這個行動本身具有的複數性當中。閱讀,就是對話,最少兩把聲音的對話。共讀,就更加把閱讀的複數性釋放出來,將閱讀變成多重聲音的對話。


正因為閱讀的複數性寄置於對話有幾多把聲音,如此,閱讀的本質,或者精神,就是平等。只有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多重聲音才能順暢無礙地發出,每個人壓抑著的創意與活力才能得以表現。


所以,成功的共讀,只能在平等的表達環境當中出現——許多時要求彼此水平相近。一旦有權威在共讀過程中萌生,平等的基礎就會逐漸瓦解。


喜好在雅典廣場中四處遊走,找人麻煩聊交嗌討論哲學的蘇格拉底,不自認為擁有真理,甚至自以為一無所知。他只視自己成一個助產士,抓著人問你怎樣理解正義?真理?然後質疑對方,讓每個人通過對話,通過多重意見的對衡,接近真理。


Arendt說,這樣的討論其實近乎於交朋友。因為朋友的對話不必尋求結論,討論本身就是愉悅的。友誼的連結,就是學習理解內在於對方意見中的真理,用對方的目光去理解世界。


而政治的根本,Arendt說,也是這種複數性,能夠用友誼為基礎理解世界上的其他人。所以,懂得與自我對話,懂得與朋友對話,政治才有成立的基礎。


從這個角度看,共讀跟政治都朝向同一個方向:他們都尋求在差異中建立平等,讓殊異的聲音能夠互相表達與聆聽。如果在政治中平等將要消亡,那就讓閱讀承載著平等的精神,使得我們能夠恆常練習複數性的精神,不讓權威將人變成一個個無從發聲的孤單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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