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金牛座】專訪馮美華︰紀律、責任與悲哀,皆從幼年始

專訪 | by  黃潤宇 | 2019-11-07

在一個創作夏令營中,流傳著這樣的說法:所有最古怪的、難搞的同學都會被分配到 May Fung 導師的小組裡,接受「 特別訓練 」;而他們最後提交的共同創作,卻又總是出人意料得好。 所謂「特訓」,包括六點起床,晨跑,早操⋯⋯這些動作跟創作又有何關係?然而在May 的眼中,創作的自由與成長也源於紀律,這也是一名金牛座藝術家的執念。


May Fung,馮美華,身兼藝術家、行政管理、校長等數職,給人印象總是語速極快、精神飽滿。訪問當日,我們約在她創辦的、位於富德樓十四樓的艺鵠書店;我本想像她正在書店內打理或看書,怎知當電梯門一打開,眼前場景嚇人一跳——七八個人站在書店門口大聲爭論著,氣氛緊張,阿May也是一臉嚴肅;稍事等待,再次上樓時,只剩她一人坐在沙發上,眉頭深鎖,手中仍緊捏著電話處理公事。如今May已掌握一定資源,卻仍在民間藝團耕植,而這個緊湊的上午,也可說是她為藝術工作的典型寫照。


自律,是為了打破規條

從事藝術行政前,May是政府機構公務員,做過行政主任,也當過人力資源經理。她曾在枯燥的「行政嘢」中自得其樂,然而即將達到職業高峰時,卻毅然離開,全因新提議遭到「食古不化」的政府果斷否決:「 當時我讀完碩士,有了新的想法,提議上司給我兩年時間,讓我和另外兩名同事組成『特別策略組』,專門為政府做一些組織發展。這是從來都沒人夠膽做的工作,若不成功我也願意承擔責任,然而大老闆不同意,那我就⋯⋯」講到這May大力合掌,仍帶著遺憾與憤怒感慨道:「不思長進!」


放棄鐵飯碗後,May拿到了藝術發展局一年資助。原以為此後會一直專注於個人創作,但「實幹」本能還是令她再度「出山」,分別在進念、藝術中心等機構從事藝術行政,之後更是受邀參與創建香港兆基創意書院,開始了藝術教育生涯。「書院裡不少學生都覺得自己很厲害。 他們確實有厲害的地方,在於擁有某種直覺、爆炸力,那些還未被建制化的想法很寶貴。但要成為優秀的藝術家,絕對需要良好的技巧來配合創作思維。」作為創意教育者,May絕對是最不想「箍死」學生的那種人,但苦練與規律仍是基本要求,這也源自她的自身經驗:「讀書時老師要求我們臨帖練字,我選臨了趙孟頫的書法,整整一年。後來忽然有一日,我驚覺自己寫字真的不同了。」勤勉自律能帶來巨大改變,May身體力行地證明了這一點——


三十多歲時,仍在政府工作的她曾面臨一段創作瓶頸期:「當時我的工作是要監察別人是否守規則,一切工作內容都要『填入格』;同時期,我在拍『 思想系列 』作品,拍完便覺得那些作品是硬邦邦的、沒有感覺,很不開心。於是我開始不跟從政府的『standard memo』,全部由自己重新寫過;即使內容一樣,都要用不同字法來寫。」刻意地不因循,是May的擇善固執,她也正將這份堅持交給後生。


金牛式浪漫:悲哀與務實

身為藝術家的May,並不熱衷於抽象、形而上的思考,而總是被最實際的問題牽動。 九十年代她創作了 Eco-Psycho系列,講環境污染與人生污染;2018年又在 C&G《「 最 」大展 》中以塑膠為體,帶出人類與自然生態的問題。 她自認「視覺行先」,尤愛綠色,而這份喜愛中還包含著一個寓意——眼前最大的問題,就是綠色生活的消失,而那也是「美」的消失。


綠色,指的不僅的環境,還有人心。常居鄉村的May,偶爾去到鬧市,見到街上人人都流露出低落的情緒, 總會感到無力;她也關心時政,眼看到以色列屠殺、 南美洲毒販卻無法制止,又會因為無助、抽離而感到悲哀。「這種無力與悲傷感,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了。May回憶道,原來她自小喜愛讀報,十一二歲就開始關心美國選舉,「我都癡線嘅」,她聳肩笑言。


小小年紀渴求知識,無奈家中太窮,只好問人借報紙來看。少年時期的May還因此與一幫黑社會男孩結成好友——他們不識字,她讀報紙新聞給他們聽;他們要出去開片,會暖男般地提醒她:「美華,快返屋企匿埋,我哋揮刀你都唔好出嚟。」江湖浪漫,不知不覺間滋養了她的藝術創作,卻也讓她提前感受到世界的悲哀。「可我沒有從此放棄,那種悲哀只是在心情上,實際上,我還是在做我要做的事情。」對於鍾耀華在「佔中」案審結後發言中那句「做返日常嘢」,May十分贊同,想必這句也點中了金牛座最務實的浪漫。


是管理達人,也是你猜不透的馮美華

務實之外,提到金牛首先想到的勢必是硬頸。May同樣是一頭硬頸的牛,不論是小時候與母親意見不合而堅持不吃飯,還是工作時總與上司據理力爭,她都顯示出不認輸的態度。直至後來在創意書院,一次指責學生後,May發現自己誤會了對方的想法,才罕有地鬆口道了歉。而這次「軟化」,或也是她修習管理學帶來的成果。


「管理是要看情況的。未有經驗的人要看住,有經驗的則放手讓他自由發揮,日常也是這樣。」在書院裡, May打開辦公室讓學生自由出入,她的信任也換得了同學的誠實——辦公室從來沒有東西不見。這對於相信經驗多於專家的May而言,是強烈的鼓舞;理論在現實中具體地呈現,也讓她覺得「很美麗」:「魯迅說『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是他在生命中經歷了一些事情,然後歸納、撮要,再道出某種狀態,那一定是從經驗出發的。」


然而管理學教人信任、打開心窗,金牛卻又有一隱蔽性格——總是隱藏真心,那麼May呢?「嘩,直頭好犀利啦,你知不知道我的私生活?」她得意地笑道,「Never!很內心的事情我不會講給別人聽,May Fung只能是一個公眾人物,不會有人知道她身後的情人,也不會有人來打探私人事情。」回憶起失戀那一年,連返工也沒人知道自己昨夜「喊到癡線」, 人人心中的May都很堅強、不需太多安慰;而自己,卻是真正的「外向孤獨患者」。


到如今,年逾六十,她還是我們都猜不透的馮美華。但中間有「隔閡」又如何?一如她總是掛在嘴邊的 「快樂」,即便仍要面對與承受世界各處的悲哀,她仍願意與我們無限分享做藝術文化的喜悅:「如果做藝術還不開心的話,就好 self-defeating 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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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潤宇

《無形》編輯。青年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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