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十一時多,還有不到一小時,巴爾札克(Honoré de Balzac)就要起床了。是的,午夜十二時,起床後一直寫作到早上八時,小休一會之後,轉頭巴爾札克又繼續埋首紙堆之中,直至下午四時;四時之後,是他社交、散步、吃飯的時間,晚上八時之前,他就要鑽到床上,開始他珍貴而重要的睡眠時間——這就是巴爾札克的生理時鐘,自從1829年正式投身小說寫作以來,日寫十八小時一早成為他的戒律,不然長篇小說《高老頭》怎麼能在三天內完成?有說法國人工作是為了生活,寫作之於巴爾札克,早已模糊了工作與生活的界線。
據說巴爾札克一頭濃密頭髮,跟咖啡因保護髮根免受睾丸素攻擊也有關係。
自家調配blended coffee
高速,高壓,自律,二十年來能夠每天十多小時專注在同一件事上,巴爾札克除了需要足夠的精力,他還需要興奮劑來提神,幫助他對抗重複冗長的寫作。咖啡,不只是他的精神食糧,也是他身體亟需的補給品。
咖啡是巴爾札克的興奮劑。在《論現代興奮劑》一書中,巴爾札克跟大家詳談近代五種令人難以抗拒的興奮劑︰酒、糖、茶、煙,當然還有咖啡。「咖啡能使人血液暢通,激發出思考的動力,是一種可以促進消化、提神、使大腦運作更加持久的興奮劑」,在書中巴爾札克少談茶與糖,加上自己並非酒與煙的「教徒」,自然而然地,《論現代興奮劑》成了巴爾札克的「咖啡經」。
例如他跟大家分享自己喝的咖啡,乃由波旁(le bourbon)、摩卡(le moka)及馬提尼克(le martinique)三種咖啡豆組成,「去白朗峰路上買其中一種咖啡豆;去老聖母升天修女會路上買第二種咖啡豆;再去大學路上買第三種咖啡豆」,配合土耳其式搗碎法或研磨式製法,巴爾札克輕而易舉地炮製出色香味俱全的咖啡,清醒的時候,他就任由咖啡香陪伴自己度過沉悶卻刺激的十八小時。
《論現代興奮劑》於1839年出版,是巴爾札克少有的論著。
羅丹雕像的狂喜與陶醉
傳說咖啡首先在埃塞俄比亞被發現,後來傳入也門,小小的豆子被命名為「qahwa」,那是咖啡最早的名字。在阿拉伯語中,「qahwa」其實是「酒」的意思,說明了咖啡與酒一樣,令人上癮、容易沉迷的特質。也門人信奉伊斯蘭教,咖啡亦正好取代了酒,成為人們提振精神的飲品。像巴爾札克,每日幾乎要飲五十杯咖啡才能驅走睡意(好奇為甚麼他仍能如常入睡呢?),比伏爾泰日飲四十杯咖啡,巴爾札克實在是一則傳奇!
日飲五十杯的習慣,令他意識到想像中一件非常接近現實的事——他可能因咖啡而死。「我將死於三萬杯咖啡」,巴爾札克如是說;而在他死後,確實有專家統計過,巴爾札克一生喝過的黑咖啡,至少就有五萬杯。巴爾札克最後死於心臟病,可能是黑咖啡喝太多了的緣故,據說他死時表情嚴重扭曲,導致大家無法為他塑造臉部塑像;而今天我們見到的羅丹《巴爾札克》雕像,1891年初次展出的時候,因為貌醜而備受爭議,倒是里爾克惜英雄重英雄,見到雕像背後的心思,表現出巴爾札克創作時驕傲、自大、狂喜與陶醉的情態——不知道狂喜與陶醉背後,有多少是因為咖啡的緣故呢?
巴爾札克死後被葬在巴黎拉雪茲神父公墓(左),跟右圖羅丹的《巴爾札克》雕像相比,兩者面貌栴異,難怪《巴爾札克》像剛問世的時候,引起過一番熱議,都說羅丹醜化了巴爾札克。
去吧!身體內的咖啡因兵團
巴爾札克一直想以文學成就來證明自己,但剛開始寫作的時候,他被勸止「這位作者隨便幹甚麼都可以,就是不要搞文學」,為求生計,迫於無奈棄文從商,1825年起,他曾先後開辦過印刷廠及鑄字廠等,奈何每次都以失敗告終,兜兜轉轉又重回寫作舊路。這一次,他下定決心要成為文壇拿破崙,更宣稱「他用劍未完成的事業,我要用筆完成!」而咖啡,就是跟他一起行軍打仗的號令,一旦啜飲咖啡,「身體內部一切全都動了起來:腦中的想法動搖的就像戰場上拿破崙大軍的一支營隊一樣,奮勇迎戰」,最終為他贏得勝利。
巴爾札克的人生離不開咖啡,而他筆下的人物角色,則離不開各式各樣的食物。對巴爾札克來說,食物最能反映一個人的性格與背景,例如他寫放債人,寫他們如生蠔一樣緊緊吸著欠債人,不放過他們;又例如他寫女孩,將女孩的純真比喻為牛奶,因為「天熱,甚至由於呼出的一口氣」而變質,觀察精確、比喻獨到。
能夠利用食物描寫人物,說明巴爾札克對食物的認識不淺。寫作的時候他需要咖啡,其餘時間,他卻展現出對美食的迷戀。據說他一天可以吃一百四十四隻生蠔、十二塊羊扒、四瓶葡萄酒、一打梨子……適逢巴爾札克成長於餐館盛行的時代,雙叟咖啡館前身是雜貨小店,於1812年成立;花神咖啡館則於1887年落成,隨著咖啡館及餐館普及,喝咖啡慢慢成為法國人的生活習慣之一,巴爾札克比其他人都走得前走得快,因為他甚至會空腹吃咖啡渣,一種被他稱為「可怕甚至殘忍的做法」,而追本溯源,一切都為了寫作,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