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二月,周耀輝歌詞班演唱會都是浸大盛事,大學會堂外人龍盤踞半個舊校校舍,墟冚程度不遜伊館紅館。不過,今年二月浸大卻相當靜局,會堂外再沒有拿著花籃燈牌的人,沉寂一時,直到九月facebook上出現一個專頁——「三十小樣」。
那是17-18年度歌詞班學生主導的計劃,三十個人,三十隻demo,捨棄過往在大學會堂開演唱會的傳統,改為校園busking。雖然沒有能容納1346個觀眾的場地,但今年陣容卻有增無減,嘉賓更是歷屆最多,表演9月28日正式on show,而採排也進入最後階段。
周耀輝的歌詞班早已是浸大傳說級課程,就連鄰校城市大學都曾有學生過來sit堂,由2011年開辦至今已經七個年頭,7x30就是210個學生,然而,桃李滿門的周耀輝卻說:「我唔知點教架。」
當初木口木面,後來爭崩頭
回到第一天,打開班房門,三十張陌生臉孔,個個木口木面,周耀輝心底也怯了一下,「都唔知佢地心入面諗咩。」當時他剛從阿姆斯特丹回來,未有太多教學經驗,最多只當過一個月代課老師,「對我來講都好驚架!」而當初的他也沒料到,這個課程會一教教了七年,「朱耀偉(當時人文學課程主任)仲睇死我教一年就會走。」
七年時間轉眼就過,看著課室內那三十張臉孔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們經歷相同的課程,但又帶著不同的感受離去。雖然同學外表木獨,但其實內心澎湃,不少都是慕名而來,每年都有接近200人報名,名符其實是「爭崩頭」的課程,「有諗過好唔好要同學交個作品,當是screening。」奈何學校不容許,就算批准,也會是極大的工作量吧。
歌詞班同學都是來自五湖四海、不同學系,不論傳理、化學,還是電子工程,文理商兼備,這也是歌詞班一個特色。雖是人文學的課程,但因為競爭激烈,連人文系學生都報讀不了,曾經都受過學生投訴,但來自人文及創作系的Peter就覺得,這也是一個機會讓他與不同類型的人相處:「有時我們不可以太類似,耀輝很鼓勵我們與不同背景、不同諗法的人交流。」
填詞接近三十年的周耀輝,歌詞是他不敢教亦不懂教的東西。「我覺得收得人咁多錢,好似要畀啲真係『教得識』嘅嘢人。」後來這種心態又慢慢調節過來,「一個學期,十二個禮拜,佔同學三個學分,這個比例好像剛剛好,大家不會帶太錯的期望進來。」回想最初,他也是因為合約期短才到浸大教書。
唔識樂理、唔識樂器、唔識中文都可以
沒讀過文學的學生,讀文學科通常都會讀得焦頭爛額,不通音律的學生讀歌詞班,又會怎樣?讀傳理系的Offy自稱音樂底子「0」,不懂看譜數拍子,手眼不協調,但仍然膽粗粗報了歌詞班,直到她知道:原來周耀輝也不懂。她終於鬆了一口氣。「難度可能來自字的讀音、音韻,因為平時有懶音不太準,或者自己讀的音跟正音不一樣。」
另一位也是讀傳理的阿黃,「受惠」於中學時期「一人一樂器」計劃,有點音樂底子,不過玩了一陣子就放棄了。填詞卻不同。雖然填廣東話詞的限制很多,有時逼於無奈要放棄一些自己很想寫的東西,但在感受旋律的同時,浮想聯翩的感覺還是讓她覺得填詞很好玩。
因為都是聽流行曲長大的一代,接觸起來總不會太過陌生。Peter說自己中一已開始改詞,做惡搞創作,中三四開始鑽研音準押韻等技巧,同時他又喜歡寫詩,讀歌詞班其中一個目的也是想了解寫詩和填詞的異同,耀輝的答案他記至今天——「假如我們將書寫當作溝通,我們如何去想像對方、想像聽眾。」
讀化學系的阿飛,由中學到大學都受理科訓練,平常也沒做文字創作,他覺得自己不擅長寫作,但填詞卻能令他嘗試跟人不同的想法,「我不敢說我很懂寫詞,直到讀完這一刻也不覺得,但至少我認識了寫詞是怎麼一回事,或許日後有機會,我躲在家裡寫,我會知道怎樣做。」而現在他於中大讀生物醫學碩士。
學寫詞更學做人
「歌詞班得三個月,我叻極都唔會令你地登天。」所以周耀輝在第一堂已經跟同學開門見山,他教填詞的宗旨不是要生產「詞人」,而是要他們生產一種敏銳,對自己、對人、對生活,「將敏銳變成創作,好開心,但即使後來不再寫,他們繼續做人還是需要這種敏銳。」
所以在課堂上除了歌詞練習、創意練習,重頭戲其實是開「心事台」,每人分享一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周耀輝相信寫歌詞離不開生活,所以他要逼學生講真話、赤裸自己。「我成日覺得外面世界好差,滿佈危險,經常要我們講大話,所以在這四面牆之中,我們盡量真誠,珍惜這個自由。」當然,說不說最後也是任君選擇,「另一個規則是:什麼都可以問,但你可以什麼都不回答。或許有同學最後也沒說出他最想講的話。」
現在是歌詞班助教的王樂儀,其實是歌詞班的第一屆學生,當年她分享自己鬼剃頭經歷,直到現在耀輝還記得。當有一個人肯去講,也能帶動其他人講出來。「有些事其實你每一日都很想講,或者每一秒都很想講,你只是遇不到機會講出來,突然間歌詞班有個契機給你講,好似攞正牌要分享咁。」平時分享心事或會覺得尷尬,但以創作的名義,整件事又好像順理成章。
結果有人哭有人笑,他們約定分享過的事只留在四面牆內,但至少這些私語成為了他們的共同回憶。看同學寫的TE(teaching evaluation)時,耀輝印象深刻的一個是:讀大學咁多年,這個學期是我覺得最似大學生活。「教歌詞教成點我唔知,但似乎這是我的少少貢獻。」在大學還是比較自由的時候,讓大家坐下來沒有結論地交流、碰撞,「我仍然天真地覺得,大學生這個年紀應該學做人,學生命。」
咩叫入行?
周耀輝從沒想過帶人入行,「其實我唔知咩叫入行,唔知我係咪幫到佢入行,或者係咪想佢入行。」但在210個學生當中,有幾個脫穎而出、繼續發展也絕不稀奇,王樂儀是其中一位。回想第一天她踏進歌詞班,周耀輝說:「佢衰到唔識我係邊個。」
原本只是為了達到畢業要求「儲夠credit」才報歌詞班,到後來竟踏入填詞界,王樂儀推說是運氣,但周耀輝卻說:「王樂儀有趣的地方是,她夠膽去做。她不是第一個我找去替外面寫詞的學生,但有些同學可能不夠膽,我不會逼他們,因為我唔肯定是否想同學入行,文字創作壓力很大,(替外面填詞)不同上堂做功課,要有交代,可能要求再三修改,有些同學受不了,但王樂儀會堅持,我叫她改,她說:改囉。」
雖說沒有意圖帶人入行,但歌詞班其實撮合了不少作曲人與填詞人。同學填的詞都是由15位音樂人作曲。耀輝亦有替同學寄demo到唱片公司,或許會有些同學因此被發掘,「就像我現在做『一個人一首歌』。我地已無辦法跟從以往的流行歌生產模式。」眼看生產量愈來愈少,有部分人會走向偏鋒,像Serrini或再早期的My Little Airport,「但那些通常都自己做晒。」單純寫詞的人,或許就需要一點撮合,就像現在阿黃和Peter都有音樂人找他們繼續填詞,未來或許會有新作推出也不定。
「假如他們能介入現在的流行音樂,交出一些我們平時見不到的作品,帶來不一樣的衝擊給樂壇,我作為待在流行音樂圈這麼久的人、作為對香港流行文化仍有熱誠的人,我會很開心。」但周耀輝覺得最重要的是,他們繼續創作,「繼續創作或許代表一種執著或純真,一樣他們覺得要堅持下去的東西,在這個意義上,我好希望他們繼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