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源良利用二次創作跟大家一起抒情諷刺、針砭時弊。潘源良二創潘源良,令人期待。(李卓謙攝)
潘源良雙手沒有紋身,倒是左手卡地亞、右手萬事發,一手見證他如何賺取生活,一手讓他繼續追尋夢寐以求的趣味,事業興趣雙線發展,恍似青龍白虎一樣與他同在。他笑指自己今年「登陸」,六十年一甲子,多得政府,一甲子歸來還是「中年」,誰說「太陽底下無新事」?既然如此,乾脆連新瓶裡的舊酒都換掉,二次創作要麼不玩,要玩就要玩得徹底,抒情諷刺、針砭時弊,二創直如《詩經》,興、觀、群、怨,有何不可?兜兜轉轉六十年,潘源良貪玩成性,於是有了這次「生炒廣東話之有辣有唔辣——二次唱作川流音樂騷」,相當正路。
我們都需要「任君選擇」
音樂騷2月15至17日一連三日登場,年卅晚下午,潘源良與樂隊還在牛棚排練,跟他見面的時候練習剛好結束,知道他去年再婚,問他是否趕著回家過節,他說不急,順手掏出香煙來抽,噴出的煙塵在冬天的陽光中慢慢飄散,陽光又照亮他一頭白髮,好看極了——差點就忘了眼前人是一代浪子,「好看極了」又有何出奇?
說是「登陸」,也是「登六」,六十歲的潘源良依然是「叔控」女生心目中那位大叔,看他為音樂會製作的短片,「大白象怕計數/超支都當冇事/樣樣係斷億/花費好易」(〈大笨象會跳舞〉)、「我哋呢班香港仔/冇番間樓點去威/追女仔」(〈半斤八両〉)、「係嘢就搶狼呀狼/遇著你勢凶兼夾狼/利益未曾報/做特首都真係忙」(〈讀書郎〉),以為浪子不問世事、只顧單騎獨行?其實他心細如塵、冷眼熱腸,而且比起同齡那些維園阿伯,與其叫叫嚷嚷,潘源良自有其氣度。「社會依家係點,周圍的人又係點,我會組織、過濾,然後放入作品之中。好難講大家會點睇或者同唔同意,但可以用廣東話同大家一齊探討、一齊思考、一齊了解,希望大家都會覺得,呢樣係一種值得發展的文化。」不似政府一味硬銷豆腐渣垃圾、偷工減料龍門任擺,或是以為大白象會跳舞、野豬識睇紅綠燈,潘源良用大家熟悉的廣東話講述大家熟悉的社會故事,即使不慣以創作表態,總比利用歪理唬人的政客更值得buy。如果開金口,米高峰都因佢動容。
廣東人冬天愛吃生炒糯米飯,所謂「生炒」,就是用猛火快速炒起生料,潘源良生炒廣東話,既是回應社會與大眾、炒起大家關注或忽略的問題與情感,同時又要腦筋急轉彎,表現廣東話的特色。「『有辣有唔辣』,食嘢可以係,做人可以係,處世又可以係,呢樣就係廣東話的趣味,唔係單純諷刺,而係語帶雙關。」「有辣有唔辣」的歇後語是「任君選擇」,當大家的發言權逐漸被剝削、選擇空間愈縮愈窄,潘源良的生炒大鑊飯反而更加吸引。
宋詞粵劇 開二創先河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潘源良填了譚詠麟〈愛情陷阱〉、梅艷芳〈抱緊眼前人〉、張學友〈遙遠的她〉、達明一派〈十個救火的少年〉及王靖雯〈容易受傷的女人〉等日本「翻唱歌」與原創粵語流行曲,這些歌曲當年都紅極一時;近十年,不少人都以為潘源良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誰知幾年前他就以「袁兩半」的筆名令人耳目一新,包辦陳奕迅《準備中》全碟歌詞更證明他實力依舊。今次玩埋二次創作,不但由潘源良二創潘源良,甚至連編曲都來個大翻新,夥拍「鬼才」黃仁逵及獨立音樂創作人Edmund Leung,實行以破格音樂jam出full set二創歌,向天下宣告,大叔就是寶刀未老。
「以往二創歌都係大家貪口爽,一句兩句咁唱出嚟,今次我就根據主題,完完整整有晒上文下理成批做晒出嚟。」例如本來屬ballad曲風的〈誰明浪子心〉,音樂隨著二創歌詞而改編成reggae風格;而〈愛情陷阱〉令人著迷的輕快高亢節奏,又會變得低沉緩慢,將二創玩得更加徹底。「其實二創文化一直都存在,遠嘅我哋講唐宋,宋詞本身有詞牌,詞牌有晒音律、曲調、平仄、字數等規格,大家就用詞牌創作,好似蘇軾都有幾首〈江城子〉,宋詞本身就係二創。」
潘源良說自己不喜歡浪費時間「想當年」,但他對二創歷史以至香港文化的演變卻如數家珍,「雖然香港在鴉片戰爭後割讓給英政府,但真真正正開始有人聚合甚至出現本土文化,可能都要到三、四十年代。」宋詞、粵劇固然因為既有曲調而成二創先河,三、四十年代上海人南來形成國語歌盛世,至五十年代收音機普及帶動歐西歌曲入屋,填詞人又有機會填上新詞或進行二次創作。「二創係先有大眾耳熟能詳的調子或旋律,填詞人再在當中發揮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內容。」一路以來的累積,沉積成香港獨有的二創文化土壤,讓成長於六十年代以後的年輕人,像潘源良,取於斯、用於斯。直至互聯網的出現改變一切。
「大眾傳媒依家較碎片化,有人聽電台、有人睇電視,但更多人係上網聽歌、睇片,好難有一首megahit可以橫掃咁多階層,對上一次可能係PSY的Gangnam Style,因為隻騎馬舞夠得意,音樂呢?大家都唔記得喇。」好想話過潘源良知,〈誰明大叔心〉已經打動了不少人,一句「可以hea的話,不會郁」不知是幾多香港人的寫照與心聲。
心細如塵,潘源良多年來寫盡多少女人心?(李卓謙攝)
Professional浪子 寫盡女人心
〈誰明大叔心〉二創自〈誰明浪子心〉,首句「可以笑的話,不會哭」當年由王傑演唱,沙啞低沉的聲音背後,透露出一個浪子的靈魂,那是王傑的形象,也是潘源良的形象。同一時間,他為徐小鳳寫〈婚紗背後〉,愛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因為愛他所以願意讓他得到幸福,一邊暗自心酸一邊大方地祝福婚紗背後的臉;潘源良又為王靖雯填了〈容易受傷的女人〉,「情難自禁/我卻其實屬於/極度容易受傷的女人/不要不要不要驟來驟去/請珍惜我的心」,女人撕心裂肺的哀求,浪子都懂得了嗎?潘源良是如何做到的呢?
「所謂浪子唔代表唔細膩,或者唔重視他人的想法或感情;你愛你份工當然想做好佢,你愛首歌、愛首歌的音樂,當然希望自己填的詞可以配合到。」潘源良坦言對自己要求都算高,那達到要求的標準又是甚麼?「最基本係要對得住首歌,至少我的詞要表達到我對首歌的感覺;另外寫的過程中再有發現,例如前人冇試過咁樣去敍述或者形容,就算已經有人試過,但你可以搵到唔同角度寫出來,要有獨創性、與別不同。」
看著被陽光沖散的煙圈,潘源良右手夾著香煙,左手戴著卡地亞腕錶,那不是標榜歷史與傳承的江詩丹頓,也不是被人戴到濫性格盡失的Panerai,更不是大家都買來保值的勞力士,那是帶點陰柔氣質的卡地亞,在浪子的手腕擺盪,「有辣有唔辣」,潘源良最會給人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