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之後,住過幾年旺角。從波鞋街搬到女人街,花園街與通菜街都是前世的名字,正如西洋菜南街(菜街),總是要在甚麼東西將要消失的時候,才突然像回魂一樣成為大家的呢喃。住在旺角時,跟朋友辦了本雜誌《城市誌》* 企圖寫勻全港各區,第一期就做旺角,被壟斷商人攻佔前的旺角就如明朝,色情場所與樓上書店並列,粗野與精緻同在。回看近年的菜街,也確實如明朝之亡——清兵入關,異族奪權——今天,一個時代的菜街終於要被滅掉了。
關於限期,我們都希望所有限期是「此日期前最佳」,難堪或不堪,事實卻是「此日期或之前食用」,所謂的限期永遠比真實的限期要短。「五十年不變」如是,菜街亦如是。2000年,政府新聞公報宣佈「旺角行人專用區計劃將於本星期五(12月15日)起永久實施」,永久沒有永久,18年後,菜街還是迎來被殺街的命運。看在大眾眼裡有點突然、幾分可惜,但蘇春就(Mr. Funny)卻有另一番看法。
「菜街之父」贏官司 旺角從此多事了
蘇春就2005年已經進駐菜街,眼見菜街今天的樣子,他認為推倒重來也是好事。
身為第一批在菜街演出的街頭藝人,蘇春就2005年開始紮根菜街。抖空竹、拋波仔、扭氣球的身影,從旺角走到銅鑼灣;2010年,蘇春就被控銅鑼灣行人專用區阻街,裁判官認為蘇春就是與眾同樂、市民應可容忍,最後判他罪名不成立,此一案例成為街頭藝人進入菜街表演的理據。回想這「一役」,蘇春就直說︰「旺角(菜街)因為我先存在,如果我沒有打贏官司,就冇旺角(菜街)出現。」
「我打贏官司後已經預見到今天的局面,要去到爆煲政府才會處理,而且不是政府直接處理,是油尖旺區議會某議員提出而已,好失敗。」從進駐菜街開始,蘇春就已經在研究街頭藝術表演發牌制度的可行性,發牌制度不但能夠保障表演者的權益,更容許默劇、粵劇、魔術、雜技及唱歌等各種藝術表演共冶一爐、達致平衡。簡單來說,發牌制度有利多元化表演街道的發展。
「那時我們表演,最多做15分鐘就要停一停,讓觀眾散開,再聚人流。現在檔檔都不停唱足三個鐘,會點?大家接受唔到囉。」對於菜街被殺,蘇春就贊成推倒重來、撥亂反正,希望政府能夠改進制度之餘,最好的,就是政府不再干預。「你看韓國做得多成功,政府畀錢、畀自由、畀空間,就係咁多。其實我們更簡單,政府可以唔畀錢,給我們空間與自由就得喇。」
聖誕除夕齊倒數 好戲量成搶手貨
是愛也是恨,楊秉基對菜街的感情相當複雜。
與蘇春就同期進入菜街表演的楊秉基,是劇團好戲量的藝術總監,早於2008年好戲量已被網民投訴阻街,網民甚至組織活動表達對劇團的不滿。衝突背後的因由千絲萬縷,但眼見今天大媽阻街、噪音擾民,楊秉基質問警方為何不用《噪音管制條例》加以處理,而當年對好戲量處處進擊的網民,為何又消聲匿跡、不知所蹤?
「真正的表演,最重要是觀眾跟表演者能夠即時與共時地交流、分享。」旺角是全港流動人口最高的地方,一條菜街分成四大段,2008年之前每一段菜街都未必一定有表演,行人、觀眾與表演者自在地來回行走,即使當年菜街已見為數不少的寬頻人、信用人、保險人、問卷人,但楊秉基卻始終與他們保持友好關係。
「菜街有很多不同的持份者,例如商舖、寬頻檔,甚麼位置既不阻礙他們做生意、又方便我們表演呢?我們都跟他們溝通過不少。國美、豐澤、百老匯,當年都爭住要我們在他們門口演出以帶旺人流。」到了聖誕、除夕倒數,Giordano又會給好戲量香檳,讓他們帶領市民一起倒數,楊秉基有時緬懷,原來街道仲可以咁樣玩。
公共空間與自治 又一場資本主義
旺角鳩嗚團風雨不改在菜街擺檔,細儀便是參與者之一。
旺角永久行人專用區不再永久,但街道卻依然是每一個人的財產與權利。隨著雨傘運動被清場而誕生的「旺角鳩嗚團」,至今依然風雨不改每晚駐守菜街,突顯了街道的公共面向。
佔領之前,細儀已經是菜街的擁躉,有空就來聽聽歌、紓緩下,一嘗低成本的高級娛樂。參與鳩嗚團之後,細儀更是每晚前來,因此見證了菜街表演文化的毀壞與頹靡。大媽們無處不在,她們都不害臊地將錢箱放在地上,不是接受大家的「利是」,就是明目張膽地手過手收取大家的現金「打賞」,扭曲了街頭藝術表演的原意。相對之下,三年多以來分毫不取、每晚自發前來的鳩嗚團成員,便顯得多麼的忠直,或者,傻。細儀坦白︰「香港人被政府打壓,我們一定要捍衛到底。殺街對我們沒甚麼影響,反正我們每一日都在這裡擺檔,你殺又係咁,唔殺都係咁。」
將菜街還原為最基本的公共空間,關注社運、曾在多個民間組織工作的何志聰,就曾在菜街參與及協助多個論壇的活動,例如影行者與市區重建關注組等合辦的住屋問題討論論壇,以及自治八樓的性別論壇等等。根據他的觀察,近年菜街的「玩法」分明是資本多就會贏,每一檔都佔地聚人,器材多寡是關鍵,「細聲玩busking的就死梗。」將菜街放諸整個社會,依然離不開萬惡的資本主義,「如果我們沒有完善的制度作規管、將街道發展成表演藝術街,各有各表演、賺錢,邊個器材多啲勁啲就『賺』多啲,街道只剩下資本主義的價值而已。」
18年來,菜街變化不少,正如將旺角比喻為明朝的陳雲變節,如果連陳雲都可以戴草帽變路飛,將菜街推倒重來,也許亦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可能這麼一天來得早了點,但至少我們都知道,或者已有心理準備,今天,這麼一天,還是會來的。
*《城市誌》,英文名Stadt,文藝文化雙月刊(後來變成季刊),2009年由一班熱愛文學、藝術及文化的「80後」創辦,每期以一個香港地區為主題,設與該地區有關的歷史考源、文化評論及文藝創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