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和文學,應該是浪人劇場獨樹一幟的創作標誌,舞台劇《流幻。空臉人》也是如此。演出分為兩個部分,先是形體劇場,後是粵語歌劇。兩個段落,各自游移於虛實之間,過程創造出豐饒的意象,巧思不斷。而演出的實驗性頗為鮮明,但同時於觀眾心中佈下不少疑問。
《流幻》:帶著皮箱重回劇場
觀眾讀到宣傳文案或場刊時,大概會留意到《流幻》原是大館的戶外委約演出;後來疫情限制了劇目的海外公演,因此被改拍成劇場電影於愛丁堡藝穗節及墨爾本藝穗節線上放映。直至今天,劇目再次轉化成室內演出,回到葵青黑盒劇場,暌違的實體表演總叫人翹首以待。
兩位表演者黃譜誠及陳嘉茵,聯同導演譚孔文創作出《流幻》。簡素的舞台上有一道白色佈景,四盞柔和的夜燈,而角落則佈置了幾張椅子和茶几。故事以一對男女的情感關係為軸。表演者善用連貫的形體,展現對於關係始末的順時片段:親近、契合、絞纏、戰鬥、崩塌、疏離和道別。
《流幻》緣於對小說的沉醉,所以演出不時有畫外音從旁帶領。她既是作家,身處同一時空引導表演者;同時又是讀者,與觀眾共同塑造出一個宏觀視角。形體和敘事相互交織。而兩位表演者演出能量豐富,配合得相當純熟,勾勒場景的關鍵意象時更見默契,例如:將一通不速而至的電話化成即興的探戈。
另外,《流幻》巧妙利用光影呈現美學。表演者的陰影,灑落在背景白幕之上,如此更能將觀眾的注意力引導到肢體動作上。及至後段,燈光轉弱,表演者於舞台中央,從皮箱取出幕布和電筒,利用剪影拼湊更多細膩的片段。幕布相隔二人,好比一層隔膜,各自用道具投映出男人和女人的影子,若即若離。直至最後,隨著二人聯繫的終結,女人還原一切作為道別。
雖然表演的獨特性令人驚豔,亦製造出充裕的想像空間,但部分意象偶有語焉不詳。在觀賞過程中,觀眾試圖挖掘,甚至詮釋這些元素時,或感虛幻和艱澀。
《空臉人》:視聽合而為一的魅力
浪人劇場一直將香港文學引進劇場。跨界藝術的可貴之處,在於作品與作品之間的對話和無可預期的碰撞。《空臉人》改編自韓麗珠的長篇小說《空臉》,原著蘊含豐沛的隱喻和情節,而編導譚孔文只摘取了當中的一小段——換臉工房的醫生為前度女友M進行手術的醫學報告。這個段落只記述了二人由相識到分開的經過,故事極之簡明,反而更能令觀眾集中探視M的內在心境和人物本質。
且看視覺上的呈現,舞台的佈景道具比《流幻》豐富,大多是玻璃和反光鏡面為材質的佈置,又於白幕掛上一疋薄紗,另一端的角落上方刻意放置了一個類似花的金色小裝飾。燈光色彩和運用亦變得更加大膽——慘白、灰藍、鮮紅。觀眾輕易就聯想到醫療手術、冷漠都市和割開臉龐等等的意象。蔡運華和張吟晶兩位表演者的服裝設計亦別出心裁。
演出現場亦有弦樂四重奏,樂曲旋律沉鬱而冷酷,加強了文本和讀白萌生的空寂感。女中音張吟晶亦以沉厚的歌聲竄進觀眾的內心。她演唱了多首由盧定彰作曲的原創歌目來揭露角色的心理,釋放了M因掙扎和孤獨而生的情思。如此,《空臉人》無疑發揮了一種將視覺與聽覺合而為一的魅力,呼應場景的深邃氛圍,也勾起觀眾對於醫生和M的共感。
//身體是一座雪山
流出冰冷
流出冰冷
一場虛空的手術//——引自劇中歌曲《和戀人相處》
在這些表演要素之外,對於熟悉文學作品的人來說,他們如何由安分的讀者切換成安分的觀眾?如何參與作品與作品之間跨越時空的對話?以上是我這位不安分的觀眾在一開始的期待,亦是離開劇場後仍未梳理的疑問。不過,《空臉人》所形塑的蒼涼畫面,加上蔡運華的洗鍊演繹,確實拓展了我對小說的原有想像。
綜觀全劇,《空臉人》的演出富實驗性,亦是一種美學上的創新嘗試,整體執行完整。相對於《流幻》,雖然《空臉人》的敘事猶更實在和直接,但某些內在的深層意義卻未被實現,彷彿隱沒於歌劇形式和精簡故事之下。要是上下兩段的演出彼此有更堅實的串聯和交集,相信劇場體驗或可增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