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逃》信仰困獸鬥

近年來，隨著《完美物質（The Substance）》等驚悚傑作的出現，觀眾對恐怖片的期待和標準被不斷拉高。《門逃（Heretic）》這套電影可算是出乎意料——它將關於宗教信仰的哲學思辯與令人毛骨悚然的緊張氛圍巧妙結合，為這個語境帶來深刻的意涵。

故事主要講述兩位年輕的摩門教傳教士——帕克斯頓修女（Chloe East飾）和巴恩斯修女（Sophie Thatcher飾）逐家逐戶上門拜訪，向人傳教。忽然間，風雨驟來，她們就來到一所偏僻的房子。屋主列特先生（Hugh Grant飾）表面上和藹可親，邀請她們進屋避雨。很快，他漸漸顯露出咄咄逼人的陰暗面，更將她們困在迷宮般地下室裡。劇情隨之進入一場心理與信仰的角力。

佈局見巧思

電影由Scott Beck 和Bryan Woods二人執導及編劇。二人早前曾經撰寫《無聲絕境（A Quiet Place）》的劇本，透過同類型的電影大獲成功。同樣地，《門》的劇本設計可圈可點。故事線主要鎖定在一個固定室內場景，角色不多，設定非常精簡。我相信導演大概瞭解觀眾的思維模式，純熟地引導觀眾入局。他們善用大特寫鏡頭，捕捉演員細微的表情變化，又以各種毫不起眼的線索為後續情節埋下關鍵伏筆。

特別是兩位修女傳教士的角色設計也頗具匠心。在衣著和談吐方面，帕克斯頓修女顯得天真爛漫，巴恩斯修女則略微世故。電影一開首，當她們遇上不懷好意的路人時，各自的反應已經形成鮮明的對比。導演刻意勾畫出她們的性格差異，不僅為劇情增添了層次感，也是鋪設劇情轉折的一種巧思。

哲學的思辯

劇本另一驚喜之處，在於其對宗教哲學的討論，也是電影最具張力的部分。角色們透過一問一答，一來一往的對白，深入叩問宗教信仰的本質。列特先生先引用不同年代的歌曲和大富翁遊戲等流行文化來闡釋「迭代」的概念，並歸納多個宗教之間的相似之處作類比，推論出宗教的不可信性。修女們很快就明白「遊戲規則」。出於求生本能，她們一一提出相應駁論，說服力亦不相上下。

電影還借用了莊周夢蝶的典故。莊子通過「夢蝶」這一寓言，探討了現實與夢境的界限，以及人類對「真實」的認知局限。人們所堅信的「真實」是否只是一種主觀的建構？藉著這個跨文化的哲學引用，結局處似乎對此有所解答。

確實，密集而深奧的對話容易令觀眾失去注意力，或消減電影中精心營造的恐懼氛圍。導演克服這個限制，成功在宗教哲學與人性恐怖之間取得平衡，既能運用有意義的對白交流來激發觀眾思考，又能保持劇情的緊張感。

虛無與積極

值得一提的是，這種宗教討論讓人不禁聯想到尼采所提出的虛無主義。尼采認為，隨著工業化帶來的鉅變，文明轉由理性知識主導，人們便開始質疑傳統宗教（如基督教）所賦予的價值。當多年來的信仰系統和道德標準逐漸崩塌，人類頓時失去目的和意義，彷彿掉進真空的虛無狀態。尼采稱之為「上帝之死」。

某程度上，這種思想其實與列特先生對宗教的質疑不謀而合。他全然接受虛無的狀態，更試圖以邏輯和理性來解構修女們的信仰，從而實現出屬於自己的價值。他否定了信仰的意識形態，甚至指出信徒其實沒有自由意志，而控制才是宗教的唯一手段。

先撇開他駭人的行事手段，這其實是一種積極虛無主義（active nihilism）的體現——承認虛無的同時，也會主動創造新的意義。這與消極虛無主義（passive nihilism）相對，後者意指人們以漠然、絕望態度來應對虛無狀態，例如「躺平」這一現象，或多或少也指涉了消極虛無主義。

我之所以認為《門》引人入勝，大概是因為我也曾受教會學校的宗教所「控」。關於信仰的意義，除了我之外，不少人難免也會出現過類似的疑問。電影放大了這種質疑的過程，實在兼具娛樂性與啟發性，值得一看。現在就連恐怖片也有出乎意料的哲學反思，怕且觀眾對這類電影的期望只會一再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