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有幸獲得邀請,觀賞不加鎖舞踊館的展演。在下看演出前有個習慣,就是不會做資料搜集。僅僅帶著事先接觸到的片面資訊,便走入觀眾席。當然有些藝團以往已經認識,總會有一點點預期。而不加鎖舞踊館剛好是一個未有機會接觸的藝團,正好適合帶一個空空的狀態前去。
說到舞蹈團,說到展演,也知道其中一位編舞有街舞底子,自然會聯想到這是個舞蹈演出。但當演開始後便發覺,我錯了。
有一點我需要自首,我遲到了幾分鐘。不論理由是什麼,遲到便是遲到,各位千萬不要仿效。
在我進場時,表演者正在演區慢行、輕輕跳躍。起初我以為他們在熱身,但過了一會,越看越不對勁。此時我看看場刊,他們如此寫道:
「…….為新晉編舞提供空間及交流對話的機會……計劃著重從概念衍生至真正演出前的探索實踐期間的嘗試,並鼓勵創作者以各種形式作最後的總結和呈現。」
好吧,這不是我預想中的舞蹈展演。那就馬上調心態,看看這是一個怎樣的演出。
這次看的是展演的第一部分,先看看編舞留給我們的說話:
「呼吸,很日常。但經歷窒息,更會覺知它的存在。如果身體經歷不慣常的呼吸節奏,會帶來甚麼經驗?」
顯然,這次是以呼吸為主導的一次實驗展演。
至於怎樣用呼吸主導呢?首先就是要令呼吸具體化。編舞選擇以口琴作為媒介,令呼吸化為音樂,讓觀眾能夠聽見。
這個想法十分有趣,當呼吸能夠被聽見,我們便更能夠感受到表演者的節奏。而口琴的聲音質地柔軟,亦帶有一絲詩意,而且亦不阻礙表演者的四肢。作為起點是一個很好選擇。
演出分成四個段落,第一個段落表演者唅著口琴在演區內,或遊走,或跑動,或跳躍,或以身體不同部位帶動下移動。先由各自的節奏開始,透過感覺其他表演者的呼吸,慢慢發展為統一的節奏和行動。
第二段加入了新的規則,做叫呼吸規律。表演者做動作必須閉氣,在做動作的前後都會吹叫一下口琴,代表開始閉氣和回復呼吸。這段落對體大需求頗大,因為動作幅度大,速度亦很快,目的是讓表演者們進入體力枯竭的狀態,看看這時候的呼吸與平常有何不一樣;也看看表演者們會撞出怎麼樣的火花。
第三段是即興演出,幾位表演者都是曾接受過不種類的舞蹈訓練;而另一位則是音樂家。這段落主要是想表達表演者們的個人特色。不同訓練出身,在演出時的呼吸節奏有何不同。另外還配以文字,應該是表演者們對呼吸的看法。
最後一段題目為盒式呼吸。簡單而言是鼻吸入—停住—口呼出—停住,再回復到鼻吸入的一個循環。這個段落表演者躺在演區內圍成一個圓,而且把燈關掉,讓觀眾集中聽著代表呼吸的口琴聲。
看完了整個展演後,我個人的感受是,相當不成熟。
這個不成熟並不是針對編舞或是表演者,而是在於演出本身。本來我已經寫好對每個段落的感想,這一環亦是演後分享會主辦單位與觀眾討論得最多的地方。但我認為討論演出本身之前,還有更需要釐清的地方。
每一個作品,都會有至少一個意圖。這個意圖,亦是創作者對作品主題的看法。或陳述、或提問、或反問,還有其他更多。關於這次展演,並未能看到這一點。
「如果呼吸能被聽見,身體又會如何接收與回應?」主題很清晰,已經寫在場刊上。
「何梓筠與一眾表演者以呼吸作為切入點,引發並延伸出一系列思考和練習。在呈現中將會以一個具表演性的即興框架中展示探索過程中的各種關係與狀態。」—展示探索過程中的各種關係與狀態。這個就是演出的意圖。或許各位會問,不是已經有主題有意圖了嗎?問題在於,這個意圖有沒有足夠的可表演空間,有沒有足夠的討論空間,還有創作者(即編舞)對於這個意圖的看法。
這個展演帶給我最深的感受是,編舞旨在呈現,在不同的條件和規則下,以呼吸作為起點,會表演出一種怎樣的狀態。這個就是每段演出的全部。那就反映了一個問題,編舞對呈現的意圖與狀態並沒有足夠深入的看法。如果我只是想呈現狀態,表演一分鐘和一小時其沒有分別。當中缺乏了,呈現了這個狀態後,下一步是什麼。比如說第二段落,限制呼吸的時機,會得到一個怎樣的狀態?得到一個新的狀態後,對於呼吸有沒有新的影響?如果有的話,演出便會有推進;如果沒的話,演出就可以完結。
另一方面,素材的選擇可以更豐富。口琴是一個不錯的素材,但只有口琴,卻會令表演吹向片面。因為口琴聲音的質感偏向柔軟綿長,對於表現快速和密集的節奏略為不足,以至整個演出的呼吸聲非常單一,表演者亦或多或少受到素材的影響,表現層面亦不夠豐富。
最後,整個展演是一個探索的過程。本來就是不一定會有結果或是對錯,但一定會有一個中途站。這個中途站就是對於探索過程的體會或小總結。如果自覺尚未到達中途站,則仍需排練;如果找不到,那就是迷了路,需要重新找清路途。結果還是需要再排練。
我認為這個展演的程度,是在於過程中有點迷路的感覺。但這並不是大問題,因為這個平台就是讓年輕創作者累積經驗的平台。不論成功失敗,亦能夠累積經驗。
第二部份——是觀眾也是演出者,會不會忙不過來?
第二部份的展演,原定是7月2日演出。但因颱風關係,延期至8月19日。第二部份的展演比較特別,我無法好好描述流程,因為根本沒有。
展出的可以用一個字形容—Clubbing。
整個展演就是Clubbing。主辦單位備好酒水,讓觀眾進入有現場DJ打碟的「演出場地」自由活動。如果說有什麼演出的成份,大概就是中後段的時候,有一段由觀眾與編舞孫楠的即興舞蹈,還有末段真正屬於演出成份,將頭半段過程拍下來,馬上剪輯而成的短片。
所以關於演出的過程,並沒有什麼可以評論。然而關於這個展演的構思和概念,就大有討論空間。
以上引述場刊的兩段文字:
「在劇場正襟危坐,靜待演出開始;演出結束後燈亮拍掌,直到表演者謝幕離場。
古典音樂演出,穿着隆重,於樂曲與樂曲之間拍掌或用力咳嗽,最後站起來歡呼。
於派對配合及跟隨旁人動作;挖除音樂盡全力舞動。」
「孫楠策劃一個揉合演出及其他觀感經驗的複合空間,提供自由度讓參與者有機會選擇如何回應各種經驗……重新探索現場表演是怎樣一回事……在演出中觀眾會否把期望放下,將感官放大,讓自己感受和發現更多。」
以上是街舞出身,並曾參與劇場演出的編舞孫楠,對於劇場的形式與觀眾這個身份提出的疑問。所以他決定以clubbing作為包裝,讓觀眾投入其中。期望參與者同時成為演出者,模糊觀賞與表演之間的界線。
這個概念與沉浸式劇場相當類似。不同的是,沉浸式劇場通常都會有演出者帶領,而展演裡連演出者這個身份基本上都拿掉。
為什麼我說基本上,因為在演後座談時孫楠提到,他不希望演出氣氛以向下滑作結。所以他決定落場炒熱氣氛。相信他這次的介入,會為他這次展演的探索提供一個清晰的方向。在我而言,去掉演出者這個身份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這個結論是基於孫楠對於演出有期望的走向而言。有期望路向,自然需要有指示。打個比喻,你希望有人把球投進籃框,卻不告訴人籃框在哪裡,投不中是正常;投中了也多半是好運。除非有觀眾心有靈犀能解讀意圖,並願意配合,可想而知機率有多低。
話說回來,若果決定不介入,任由觀眾隨心所欲,氣氛熱烈便熱烈;冷卻便冷卻,那跟直接去clubbing有何分別。分別就在於會播出短片這設計。短片的作用是希望帶出大家既是觀眾也是演出者,這才是真正的演出。至於演出精彩與否,則視乎各位有多投入在情境之中。
對於孫楠提出對於劇場規範與觀眾體驗的可能性,容我引用一段文字作結「一個人像某人的注視下,經過一個『空的空間』,就足以構成一個『劇場行為』」[1]。我認為劇場裡要怎樣的創作也可以,前提是能否獲得注視。而這個展演中有哪些地方能夠獲得注視,是最值得深思,亦是往後的實驗的寶貴經驗。畢竟這個展演很多地方都是靠空想得來,排練時哪來的觀眾去變成演出者。
最後感謝不加鎖舞踊館,提供這塊土壤,讓新晉創作者有成長的空間;有可以失敗的空間。畢竟這亦是香港,涉獵創作,最缺乏的地方。希望這個項目可以長久營運下去。
[1]《空的空間》彼得·布魯克,國立中正文化中心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