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吉卜力電影完全指南》：螢火蟲之墓

大多數的吉卜力迷會告訴你，本片入列工作室第一流作品，甚至有可能是最好的一部。但他們同時也會告訴你，他們絕對不要再看一次。《螢火蟲之墓》不論就動畫還是故事而言都屬上乘藝術；同時它也是有史以來極為悲傷的電影之一。

如果一部影片的起頭是，一位飢餓的少年訴說著他死亡的那個晚上，你最好為接下來將面對的情感激盪做好準備。雖然它以創傷及人性深處的陰暗為基調，但它依然和其他那些吉卜力的幻想作品一樣，閃爍著動畫的光芒；只是多了對自然與戰爭本質的意識型態探索，以及偶而出現的精神神遊段落。

《螢火蟲之墓》揭露了青少年清太如何帶著年幼的妹妹節子，度過戰爭的恐怖及戰後地獄般的日子。他們穿梭在神戶空襲的火光和廢墟中，最後相依為命躲在廢棄的防空洞直到妹妹餓死。敘事的觀點是死去的清太訴說著兄妹相依之情，他們彷彿搭上記憶的列車，一起觀看銅綠色的過往。在悲劇的遭遇之下有著無聲的快樂時光。這是兄妹相依最安靜的時刻，也是他們死亡後的時刻。正是這種歡樂與哀傷的平衡，讓這部片的情緒看起來如此擾動。如果全片只有死亡和毀滅，而缺少了那些孩子們的童稚時刻，它不會看起來如此絕望。

細節是高畑勳作品的關鍵，這不是說他的影片總是充滿細節；他的畫框並非重現了現實生活中的細節，而是透過他具表現力的視野，讓我們看到「被感受」的現實。在後期的作品如《隔壁的山田君》和《輝耀姬物語》，他會將想像力的技巧展現在最核心的元素上，這種作法在《螢火蟲之墓》已經出現端倪。

電影開場的前15分鐘看起來有點像史蒂芬．史匹柏的勇敢少年戰爭電影，如《太陽帝國》（Empire of the Sun）和《戰馬》（War Horse）。但當少年母親屍體腐爛的臉出現的那一刻，所有與觀眾取向的好萊塢電影之間的類比瞬間消失。這個影像恐怖且怪異，還黏著血污與焦爛皮膚而突起的臉部繃帶，感覺依然潮濕。這影像停留了許久，令人揮之不去。緊接著這段是，清太和節子站在一間被摧毀的醫院外空地，地平線還看得見剛剛「被擦掉」的城市碎片；天空、土地和孩子的臉，與爆炸過後空氣中的單色粉塵全然融合為一體。這就是高畑勳的「細節」，在某一刻它是如此集中、精確地描述某事物，以致表現得像紀錄片；在另一刻，它卻將細節全部抹去，只留下足以傳遞情感的事物。

這樣強烈的效果不僅僅來自視覺，經過揀選的聲音再製同樣具有強烈的效果。儘管在一個海灘場景出現了各種可能的聲音，我們的聽覺仍被清楚地指引到B29轟炸機穿過雲層時發出的巨響。之後，當節子餓到精神衰弱，以致誤將大理石當糖果吃，牙齒撞擊的「喀啦」聲就像岩石在敲擊洞穴的邊緣。有些電影用全方位的刺激來重現戰爭經驗〔《搶救雷恩大兵》（Saving Private Ryan）就是這樣的嘗試〕，《螢火蟲之墓》只專注於聲音與畫面的小細節。這部片強調某些特殊事物，從而創造出非常獨特的創傷記憶，而不是一種無所不包的再現。

雖然清太和節子的困境令人痛苦，但卻很鼓舞人心。當周遭的世界從形體上、經濟上和情感上徹底崩壞，他們望向未來和專注當下的精神，是一束微弱但倔強的光。他們就是片名裡的螢火蟲，雖然短暫但燃燒得美麗而明亮。當節子說喜歡螢火蟲，兄妹倆抓了一些螢火蟲放在網中來照明防空洞，第二天早上起來卻發現牠們都死了。這是吉卜力作品裡最發人深省的一個畫面，同時也是清太和節子的寫照，它探索了工作室一貫的主題──自然和工業化。螢火蟲是大自然精巧且令人讚嘆的創造物，當影片描繪牠們在夜空中漂流的光芒時，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但當牠們的光和夜間從天而降的燃燒彈融為一體時（如同電影海報上的一樣），在B29的陰影下，大自然的美麗瞬間被摧毀並且敗壞。節子心愛的夜光浪漫景象被戰爭偷走了。

在影片結束時，節子和清太不再受困於恐怖的戰爭和煉獄般的人生，他們在滿天螢火蟲的城市夜空下休息。或許第一次看這部片的觀眾未能注意到，特別是很多觀眾已經淚眼婆娑，這個城市是現代的神戶。赤銅色的過去與冷藍色的現代日本同框出現，在它們中間的是螢火蟲；這是對這個城市的哀傷過往溫柔而美麗的提醒。

【新書】《吉卜力電影完全指南》：千與千尋

《吉卜力電影完全指南》

原文作者： Michael Leader、Jake Cunningham

譯者：李達義

出版社：黑體文化

出版日期：2022/07/27